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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雪中来(65)

作者: 过期白开水 阅读记录

而人心向背,成王败寇,早已是无话可说。

“再有一柱香的时间,信就会送到李镛手里,外头那些朝臣就会发现棺椁里头的传国玉玺。”

赵绪淡淡说道,“皇兄到了如今,可还有何话要说。”

赵缨平静笑了笑,“孤,从来都未曾愧对这个皇位。”

外头雨声虽然喧嚣,仍然清晰地叫他们听见一声从容的叩门之声。

“沈羡求见。”

他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那道大门,就见到那道门后面温柔又素淡的身影,伸手轻轻一推,便走进了他们的眼中。

她手中执着一柄天青色的雨伞,与她浅淡如水墨的眉眼相衬极了,带着外头的一点潮湿水汽,氤氲得如同一道温柔的月光。

赵绪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雨伞,眼底划过一些淡淡的惆怅,便听得赵缨亦是低声说道,

“那是皇姐的伞。”

崇武十四年,三皇子绪触怒天颜,被罚跪在承明殿外头,二皇子缨为之求情,帝共罚之,无敢出言求情者。

而他们的皇姐曾经执着这柄伞,想要为他们遮挡一些寒风。

还亲手端来了这样多的炭盆,想要为他们取上一些暖意来。

崇武十四年,那是他们还少年的时候,而如今,早已是从天各一方,到了如今的咫尺天涯。

以至于令人也不曾知晓,无情的,究竟是天家,还是岁月。

沈羡将伞放置在敞开的殿门前,从袖中取出了半缕明黄的布帛,即使隔得不算近,仍然可以瞧见上头鲜红的传国玺印。

先帝遗诏。

她将手伸了出去,纤瘦的手腕上空空如也,不见了从前玄深赠她的那串佛珠。

她向着赵绪笑了笑,低声说道,“那是卫衡的护身佛珠。”

那条密道幽深而静谧,她持灯缓缓前行,穿过那些黑暗与无声处,一路到了重芳宫的无人后殿,穿过便可自侧门而出,通往宫中的四方道路。

而她去的是重芳宫的撷英殿,盛华依然如同从前,独自静坐于屏风之后,面目虽然艳丽,神情间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瞧见走进来的沈羡,似乎并不诧异于今日这样一场相见,淡淡道了一声,看来裴贽已死。

她想到她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盛华的语调这样冷漠,以至于沈羡都无法开口回答上任何一句话。

她原本想要告诉盛华,裴贽曾经这样想要告诉她,他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颜色。

然而她又想到,裴贽定然不想要瞧见盛华这样的冷漠模样,不如便将这样的遗憾藏起来罢,没有结果,也要比之不想要的结果,多少好上一些。

她向着盛华说道,她今日,想要来求一盏从前的宫灯。

隔着一道屏风并不能瞧清楚盛华眼底的所有神情,却能感受到她忽然间落过来的视线。

她说,那是阿衡的护身佛珠,如何会在你的手中。

又想到,大约是玄深给予沈羡的。

盛华平淡地笑了笑,玄深这是怕本宫伤了你。

却是不曾阻止沈羡去取那盏宫灯,只是瞧着那道背影问道,

“阿衡将遗诏藏在了宫灯之中,是不是?”

她想起沈羡从前立于窗前悉心为那盏旧宫灯新上了一层桐油的模样,心底油然而生出一些寂寞的感觉。

那盏宫灯置于案上时候,总是会向一侧偏过去许多,她从前觉得是岁月长久,阿衡不在了,那盏旧宫灯也一道坏了,这样容易便令人觉得,余下的半生也不会再好些了。

却原来,是因了里头藏了先帝遗诏。

这样一场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甚至是鲜血淋漓,竟然到了此刻才发现,从来都是在她的身边。

“你去取来,给本宫瞧一瞧罢。”

终归是要瞧一瞧这个结果的。

沈羡一路到了撷英殿的后头,从箱笼里取出了那盏放了许久的宫灯,摸索了片刻,果然从底部的一侧连接处,摸出了一层薄薄的明黄布帛,上头还盖着传国玉玺的印记。

她垂了垂眼睛,将遗诏递给外头的盛华瞧了一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盛华,那些艳丽的形容在她的面上一瞬间尽数枯萎了下去。

她听见盛华平静到沉寂的声音向她说道,你走罢。

“阿绪没有死,是不是。”

盛华极淡地笑了笑,说道,后头箱笼里还有一柄天青色的雨伞,你一道带去罢,外头下雨了。

外头下了这样一整日的雨。

沈羡向她行过礼,撑起伞走了出去。

她将卫衡的佛珠留给了她,也没有再说话。

“遗诏上,写了些什么。”赵缨瞧着沈羡向着他们伸出的手,眼底虽动,却不曾去接。

赵绪平淡地自沈羡手中接过了那道遗诏,那不过是半副衣袖,寥草数字

封公主赵纯为镇国公主,封地岭州,赐丹书铁券,永世不得入京,若有违逆,人人得而诛之。

若有违逆,人人得而诛之。

他不许她争。

崇武二十三年,帝况愈下,诏公主纯回京,三皇子绪领征北兵权,裴贵妃领六宫侍疾。

先帝召回长公主,从来都不是为了前朝昭惠公主皇太女旧例,而是要将盛华从这场争夺之中提前出局,去了她的兵权,将她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前朝昭惠公主乱政,前车可鉴。

以至于这个作为天子的父亲,亲手剥夺了他最心爱的女儿一争天下的全部可能。

她这一生,盛衰荣宠,都由她的父亲亲手给予,他予她一切的盛名与热烈,他予她最广阔的战场与自由,他予她所有的悉心与关怀,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却要选择做一个天子。

赵绪面目间瞧不出什么神情,却是道了一声,“卫衡将它藏起来,是害怕皇姐伤心。”

光线晦暗,只听得赵缨低声说道,“他谁也没有选。”

沈羡低声应道,“遗诏中还裹了这封信。”

那是一张薄薄的宣纸,叠作了整齐的模样,上头的字迹清醒而从容,应当是先帝写于更久的从前。

孤有儿女者众,一子年少而有韬略,一子年少而破天下勇,得二子如此,何其有幸也!

“何其有幸也。”赵缨低声念道。

赵绪亦是淡淡念道,“何其有幸也。”

他与他皆是先帝的骄傲。

即便三年前身处那样一场谋逆,他也不曾怪过他,仍要卫衡带出这样一封绝笔。

惜哉,生为天家子。

“沈姑娘。”赵缨长身立在承明殿的光影之中,向着沈羡说道,“孤与与宣王还有些话要讲。”

沈羡瞧了一眼赵绪,见到他向她投来温和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她应了一声,替他们重新阖上了承明殿的大门,穿过一道回廊去了小南阁。

她想那些纠缠了他们姐弟三人整整三年的往事与猜测,到了今日,终于一一被揭开在他们的眼前,都不过是一个身为天子,又身为父亲的先帝,所有的骄傲与遗憾。

承明殿重新了恢复先前的安静,赵缨的目光落在赵绪的身上,见到他始终从容又沉稳,仿佛风雨不摧,霜雪难袭的模样,微微笑了起来。

“一柱香的时间要到了。”

赵绪点了点头,便听得赵缨缓缓要从他的身边走过,向着承明殿的大门而去,“走罢,一道去见一见大盛的朝官们。”

“皇兄。”

赵绪开口叫住了他的脚步,平淡道,“外头的棺椁里头是一块天外奇石,上刻承天授命,还结了一道红缨。”

“李镛会打开那封信,上头写了旭王赵绎发现这块天外奇石的经过。”

“不日裴贞将到北方,灵川可无虞。”

赵缨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赵绪目光中都是平静,他瞧着高位之上的那副舆地图,“我前些时日帮了镇南王一个忙,与他约定,这几日日递往帝京的奏报,写的都是老王爷病重,南方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