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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本演绎(111)

作者: 燕不学 阅读记录

夏老师皱起眉,摸了几下右耳,拽出一只和她皮肤同一色度的耳塞,然后摸着喉咙,用比喝酒前显得古怪的语调道:“你刚才说什么?”

对面王医生目光骤然多了几分玩味,和旁边一位红衣协理耳语了几句,后者呵呵笑道:“问你是不是想找研究课题?我们这儿什么类型都有,想要哪种,随你挑。”

夏老师笑笑,指着左耳道:“这只听得到。”

她随手把耳塞丢进孙襄理酒盅,有意偏过左耳,问红衣协理:“那么,有哪些类型呢?”

*

哨声唤醒了星琪。

身体一个劲儿发抖,似乎刚爬出寒潭,手脚不受控制地直哆嗦。

星琪揉着后脑,做了几次深呼吸。

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记忆片段在脑海深处涌动着风雷,她用力按着地板,竭力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地,耳旁回荡起夏老师的声音:第一次见你,我叫夏珘。

她低声问:“您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又问:“您今晚会来吗?”

哨声响了半分钟戛然而止。

星琪翻过身,贴在地上听了会儿。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逐渐往操场方向汇集。

夏老师不会来了吧。

星琪扶着墙壁爬起来,大脑昏昏沉沉,却也记得走另一扇门出去。

然而——

“邢琪同学。”

杨助教像藏在深山多年无人问津的泥像,披着夜色,与周遭环境混为一体。

声音划破了并不寂静的夜晚,泥像从黑暗中走出,宣告她已化形为人。

“你是晚7点56分进的丁楼,8点01分进入丁二西六,9点23分离开,现在……”杨助教合上笔记本,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10点04分。”

星琪挠额头都快把额头擦出火花,她进丁楼以后精神恍惚,又昏迷了一阵子,目前仍处于记忆动荡的“应激障碍”阶段,感知事物的能力稍有下降,但没道理一个大活人跟她到东到西都发现不了。

揣着一肚子“此人有爹没娘,如此神通广大该不会是山缝里蹦出来的妖怪吧”的惊悚,星琪跟杨助教回操场。

做完晚操的学员散去,亮若白昼的聚光灯下有两排同样犯事被逮的学员,各个挺胸收腹提臀,一辆停在近处的观览车上放着广场舞音箱,字正腔圆的男声正念述校纪校规。

待星琪入列,杨助教转向一名体型圆硕的男生:“张风健!”

那男生身高一米八,腰围看上去也有一米八,出列小跑到杨助教指定的位置,人便气喘吁吁。

“俯卧撑,100个。”

男生艰难地低头弯腰,并将五体投向大地,地心引力对他的作用如此强劲,让他做俯卧撑,有点儿让他自我掂量要不要耍赖的意思。

杨助教整顿完他后面两名学员,回头见他趴在地上,双手努力做着划水的动作,吩咐他的宿舍长和几名男生一起,七手八脚拉他起来。

“深蹲,50个。”

大腿赶上星琪腰围的胖子,屈膝都很困难,深蹲更难于上天梯。

好不容易蹲下去一点点,只听刺啦的撕裂声,男生捂着裤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头满脸的水,有汗,更多是泪。

张风健哭哭啼啼:“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没人饶他,没看到谁起的头,嗤笑和讥嘲接龙似的传开。

杨助教在笔记本上涂画了几个字,像是涂掉了她人性字典中的“同情”,语调依旧平板无波,“深蹲50个,俯卧撑50个,围楼跑15圈,给你选择。”

张风健用袖子胡乱抹掉脸上的水珠,颤巍巍站起,慢慢往下蹲。

周围幸灾乐祸的窃笑犹如鬼魅般飘忽。

压抑在喉咙翻滚不休的哭声最终被夜风卷入这片喧嚣,占去了大笔分量。

他哭得不能自已。

张风健很胖,运动外套的拉链勉强拉到一半,露着一圈圈背心兜的肥肉。白花花的屁股在随风摇曳的破布间反着光,随艰难的动作摆出近乎涟漪的阴影。

星琪转开视线,却不小心看到了杨助教。

打在操场的聚光灯将每个人照得一清二楚,她的表情十分扭曲——可谓狰狞,嘴角咧开几乎到耳根,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有种……莫可名状的恨意。

越过杨助教,星琪望着停在操场东南角空地的亮黄色越野车,再看光秃秃的水泥墙,拇指轮番在四指指尖上刮擦。

水泥墙自高12米,墙头没拉铁网,墙面看似光滑无借力点,但如果借着越野车——它停的位置很巧妙,正好能作为踏板——飞越疯人院可以一试。

拇指指腹发烫发热,星琪忽然反应过来,她丢给夏老师一个搞垮这地方的请求,却计划独自逃跑!

这念头让她自责不已,以至于在杨助教让她三选一时,她想也不想迈开脚步,以最快速度冲向三排六幢建筑。

同样接受惩罚的学员无暇他顾。

惩罚现场是助教的领地,校领导和老师集体在铁网外的某栋小楼大快朵颐。

星琪第一次回到操场,杨助教仍在笔记本涂画,瞥了眼电子表。

两分钟后,她又看向表盘。

前后多了四五个跑步的学员,星琪没在意,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溜。

超越一道高大的身影,星琪心里补充:不能像张雨晴那样为了离开这里,变成无所不用其极的怪物。

她闭了闭眼,不知怎么念出了夏老师的名字。

……

结束新人教育课,星琪去天台吹了会儿风,回到宿舍已经熄灯了。

双腿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但后脑的钝痛让思绪还有些混沌。

魏同彤叫了好几声“邢琪”,又拿小手电照了她几下,她才迟钝应声。

“你去过助教宿舍了?”魏同彤紧张地问。

星琪迷迷糊糊,“什么?”

“助教让你去她宿舍。”

“哪个助教?”

“小倭瓜。”板寸凉凉地说,“你犯了哪条规矩给她抓住了?还是你们的阴谋迎风招展了?”

星琪没太理解什么情况,也搞不懂为什么杨助教没在操场上告诉她,让宿舍长转述。

“我送你过去。”魏同彤连忙穿衣服,“我是宿舍长,去晚了要连坐的,妈的。”

“别了,我跟她一起。”板寸从床上滚下来,换上魏同彤的语调,“第一周就被小倭瓜主动叫进宿舍,傻鸡儿,我服你,大写的牛批。”

“不用你们,助教宿舍在哪儿,我自己去就行。”

星琪就着小手电的光翻了个白眼,魏同彤“啊”地一声尖叫。

这时,门被人敲了三下,传来杨助教的声音:“邢琪同学回来了吧。”

……

去丁楼的路很短,饶是星琪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爬到丁楼三楼也不过花了三分钟。

杨助教对这地方再熟悉不过,不用扶墙壁,走出楼道笔直地往前走了十几米,毫不犹疑地停在一扇门前,然后从衣服里抽出一条红绳,将绳上挂的钥匙插入门锁。

里面亮着灯,照亮了门外一方走廊,门框上的铭牌映着反光显出编号。

丁三东五。

隔壁丁三东七的一间房间也亮起灯,陆续走进八人。

三名身着迷彩服的襄理,三名红衣协理,王医生,以及戴上眼镜的夏老师。

“嗝。”孙襄理喷出股酒气,凑在与门相对的那面墙上,摸摸索索地找了好半天,方才揿下一枚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按钮。

和丁三东五相连的那面墙霎时褪去伪装的灰水泥色,原来是单面透明。

墙后有两人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个灰头土脸、满目惴惴的是新学员,站着的那个是孙襄理的得力助手杨月莹。

孙襄理一屁股砸向按钮下的皮凳,内部的柔软填充物发出悠长的放气声,墙的这一头,至少有三人关注着夏老师。

墙的那一头,杨助教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金属箍,视线仿佛穿透薄薄的墙壁,直射向墙后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