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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本演绎(140)

作者: 燕不学 阅读记录

鞋底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望向窝在长椅一头似乎睡着的女孩。她放在口袋的手和露在长发外的耳朵动了下, 没醒。

刘卓垂下视线。再过半分钟,如果那女孩没有动静, 他会过去叫醒她。

从接到人, 女孩都在睡,迷途羔羊似的亦步亦趋,总一不留神陷入昏睡。

上车下车进门出门, 每挪个地方,得给她半分钟时间缓冲。

大理石铺就的地板锃明瓦亮,空气中清香弥漫, 他辨别不出是什么香,只觉得这香味他这种人消受不起, 太干净太纯粹, 也太明净。

那女孩——

如果没听错的话,大哥说她叫“尚星琪”。

刘卓认为这肯定是假名。

公社出来的人假身份很多,周转在一个又一个环境, 扮演一个又一个角色。到最后, 连自己是谁也搞不清。

随后他又想,也许半真半假,比如“星”字肯定假不了。

因为大哥说到“星”字时,声音明显变轻, 喉音颤抖,潜台词分明在说:这事儿怎么轮到你小子了。

公社只有一颗星,内部流传甚广,连刘卓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都听过“星”的传说。

无非是她动手能力顶呱呱,收集货物快又准,四五年间借走了别人不少东西。刘卓依稀记得,他刚出公社到海城那阵,大哥还说是“星”给公社打下了半壁江山。

公社成员管偷叫“借”,领导人管这叫“平均分配”,遮羞布比天大。

两年多三年前,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私下捞了批货物。领导人知道后怒不可遏,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把她“办”了。

公社内部没有正式通告,只有一层一层的大哥大姐警告下面的弟弟妹妹,千万别犯浑,就算三头六臂的星,走入岔路,照样会被公社查办处理。

现在她好端端坐在面前,说明她没被“处理”,

那么,她真的是像小道消息传的那样,靠诈死躲过一劫么?

刘卓想起第一次见到“星”。

是在海城江边的一条桥洞街,好像叫什么牛角羊角巷?反正和一种面包名字差不离。

他收到高层的群发信息,说“星”在附近活动,让这区域的人盯着点。

刘卓也不知道怎么偏偏就让他撞见了。

那女孩比他大不了几岁,浑身名牌,看上去是个走错路的富二代,因为到了一个漂着烂菜叶的水洼前,她居然拧了拧眉。

刘卓那时候就想对她下手了,他在棚屋严阵以待,眼瞅着女孩为了不弄脏衣物和鞋子,随随便便一跳,跳过了两米一二的距离。

灵动得像只豹子,却是无害的,毫无攻击力。

看到那一幕,刘卓凭直觉断定女孩就是上面人要找的“星”,大喜伴着大惊,他内心悚然——组织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组织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他故意从她身边经过,想摸走她口袋里的东西,但星察觉到了,于是他冲她吐口水。

可她只是微微摇头,眼睛里盛着了然的无可奈何。

跟了很久,她没露出过破绽。

刘卓愈发肯定她就是星,大哥经常夸他是新一代佼佼者。公社同代演练,他的成绩总是第一第二。

只有“星”才那么棘手吧。

他打算放弃的时候,“星”突然低头摆弄起手机,甚至还走了下神。

于是刘卓趁机摸走她的交通卡和口袋所有零钱。

后来他把战利品摆在大哥面前,大哥满脸不可思议,“你小子吹什么牛皮?你能近‘星’三步?”

看,即使在大哥眼里,“星”也是神话里的人物。

刘卓描述了那女孩的长相,大哥照着画了张图交给上面,后来有两个派头很大的人分别叫他把经过详细描述,翻来覆去,拢共交代了四五遍。

问他怎么断定她就是星,刘卓鬼使神差地隐去了跳水洼的那段,带着恼恨咬牙说:“没有我十分钟内拿不下手的目标。”

“星”花了他近二十分钟。

不知道为什么,派头很大的人来过后,上面下发通知不用继续盯梢。

大哥私下跟他说,领导人要么觉得他碰到的不是星,要么就是星真的废了。

夜深人静,刘卓想,废了也许是件好事。不招领导惦记,也许真的能脱离公社。

天不遂刘卓愿,几个月后的一天,大哥突然急慌慌地找到他,要他形容当时星是怎么跳过那水洼的。

刘卓想糊弄过去,但大哥带他好几年,看出他心里有鬼,威胁他如果不说实话,就把他转到另个区域,从此不再带他。

说实话,刘卓舍不得大哥,只好半推半就详细描述了她弹跳的动作。

平地巷道没有高度差,那女孩像脚底装了弹簧,到水洼前十公分的位置向上弹出,空中最高度绝对超过一米,双脚并行落下没有任何缓冲卸力,闲庭散步一般悠然前行。

末了,刘卓跟大哥拍马屁,说大哥也能做到。

刘卓在小棚屋里看到大哥试了一次又一次。

别说按那女孩助跑的距离起跳,就算原地起跳60公分就闪了大哥老腰。

身手灵活在这行很重要,借东西不像打劫,多少人都败在事成后脱不了身。

所以星是星,大哥只是刘卓的大哥。

那时起,刘卓开始怀疑星又被公社记入危险人物名单。

果不其然,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在昨天,大哥给了他两张车票和一罐喷雾,吩咐他在行到某段时,去洗手间冲着脸喷几下。

车票一张写着刘卓的大名,另一张典型的女名,赵丽或者王丽什么的。

喷了喷雾,疾行的高铁紧急停车。两个乘警开门冲进来,刘卓都快吓尿了。反而乘警见他年纪还小,没收喷雾,教育了一通放他走人。

回去后,刘卓发现旁边空着的位置多了个人,而在他坐下的瞬间,那人从袖筒里伸出手,指间捏着一张车票,晃了下,旋即收回。

车厢内温度低,那人盖一件男士外套,窗外阳光明艳,脸上罩一只大檐帽遮光,脚边则放着一只硕大的背包。

昭示身份,那人一路闷头睡,直到车在目的地靖城停下,还是一动不动。

高铁只停靠三分钟,刘卓用脚踢了踢那人:“你哪一站下?”

那人低低应声,半分钟后,拿开帽子,睡眼惺忪地说:“你带我去见处长?”

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生。

刘卓心一沉,她就是“星”。

处长是个代号,借到的货要转租给别人,通常得经过一道中间人。

刘卓听说这中间人很不好找,然而才一下车,他就收到了大哥发的信息,指明去找处长的路。

靖城的处长就坐在秘书叫他们进去的办公室里。

这是一家开在豪华写字楼的正规进出口贸易公司。

是啊,时代在发展,他们这行当同样日新月异。

刘卓数着秒,到29秒,没等他出声,星兀地坐直,“刚是不是有人叫我们进去?”

“是。”

星从包里拿出件外套,然后把包递给他,“帮我拿下,谢谢。”

刘卓发誓他不是故意碰星的手,碰到以后,他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已经是夏天,她的手指冰凉,凉得好像从冰窟里捞出来的。

女孩穿好宽大的男士外套,小半张脸埋进拉高的衣领,一耷眼皮,恢复没睡醒的迷糊模样,“进去吧。”

大老板桌前放着铭牌,总经理:任怀成。

此人年约四十来岁,梳大背头,叼着一根剔透的烟斗,没点,眼睛却像被烟熏了,微微眯着,背靠老板椅,拿着一叠文件,离老远翻看。

见人进来,眼皮不抬,拿文件的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下压,“再等我几分钟。”

星往沙发上一瘫,指着背包说:“一会儿给他。”

又睡了。

刘卓疑惑而又带着少许惶恐地抱着背包,摸出里面装着一个大方盒子。

任怀成没让他们等很久,三四分钟后,他捋了把头发,简明地问:“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