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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本演绎(84)

作者: 燕不学 阅读记录

“我们这里都是这样,家里老人走了,小孩在外面有出息,多数是不要回来的。别看小军年纪轻,心思活络,他那脑子那会儿但凡有人供他读书,也是燕京的料。瞧!我们这十里八乡,就数胡老汉家书最多。”

老所长进右厢房,径自拿烟杆子推开尘土糊成昏黄色的木窗。

对门靠墙两只摆满了书的书架,杵在夯土地面,威武将军似的左右护着中间的书桌,上面罩着透明塑料布,褶皱处累摞了一指厚的灰尘,地上也是。

除老所长踩出的印记,还有几排乱七八糟的脚印,鞋码挺大,底纹是弧形的。

星琪仿佛看到一个身高马大的小白脸在东厢房兜兜转转,一会儿走到窗下,一会儿走到书架前,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房间有浅淡的樟脑丸的味道,但遮不住潮湿发霉的气息,星琪眼尖地看到书桌桌腿上长了木耳,里面还有小蘑菇。

跟随侦探来到书架对窗的那面墙,星琪咋舌。

一面墙大大小小的奖状,金黄色的底,红色花纹:怀城自然竞赛一等奖、数学竞赛金奖、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名字俱是胡一萱。

贴奖状的人小心仔细极了,塑料膜包好,用双面胶黏贴在墙壁上,接近房梁的上面,还有一道挂着塑料纸的挂钩。

塑料纸被撕掉了一大半,但应是近两天的事,因为奖状上几乎没落灰尘,干干净净,和这间被遗弃的破败小屋格格不入。

“胡老汉和小军可宝贝小女娃了,每次得了什么奖都拿大喇叭在镇子上喊一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萱萱又拿了奖,不是我说虚的,你们可以问问,这附近谁都知道小萱哪年哪一学期拿了什么奖。我们这儿出过人才,像萱萱这样的,不多。满村镇嚷嚷的,就胡老汉爷孙俩。”

“胡家出事那阵子,我们还说这俩孩子命苦,打小没了爹妈。可有胡老汉呢。胡老汉他儿媳——就俩娃娃的妈——是怀城人,来我们这儿支教的,胡老汉因为他们娘是女秀才,打小特别看重两孩子读书。哎,听说小军去海城,费了老牛的劲儿进了都是书的单位。那孩子喜欢看书啊,喜欢得不得了,我们买的化肥农药,包装上面写了什么字他都要一个一个读清楚。”

说到这儿,老所长搓搓脸,又搓头皮,“咋就回来了呢?好好的,干嘛回来。这,干啥啊?”

他不搓头还好,一搓头,望着光线里飘飘悠悠的皮屑和灰尘,星琪再也忍不住,双手捂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侦探就在旁边,为了避免殃及她,星琪还特意背过身,结果动作幅度太大,兔尾巴结结实实从侦探脸上扫过去。

“你,出去。”白净额头同时冒出青筋和红印的侦探一字一顿。

星琪泪汪汪地出了右厢房,不放心地探头进来,正巧对上侦探的眼睛,阴沉沉的。

“对不起嘛。”星琪道完歉火速蹿进左厢房。

侦探说出去,又没说不让她去别的房间。

左厢房摆了两张木床,中间一只朴素的五斗柜,窗下有张盖了玻璃的三斗桌。

桌子包的黄漆经年破损,露出下面绽开一道道裂纹的木皮,蹊跷的是,右面的抽屉上挂着一把小锁。

星琪盯着小锁看了半天,掌心直发痒。

回头瞄一眼,老所长举着烟杆子东拉西扯,看样子侦探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这边,她从口袋摸出手套,然后摘下发夹往锁眼一捅。

“咔嗒。”

锁子应声而开。

“胡兴军也得过很多奖。学校的,市里的,省里的。”星琪吸吸鼻子,老屋子太多灰尘和霉菌,出来以后老觉得鼻子里进了很多脏东西,“直到初三,一厚沓,整整齐齐摆在抽屉里。”

她隐去抽屉上锁的事实。

侦探从左厢房出来,说“该回去了”,星琪刚翻完抽屉里的东西。

老所长抹着眼泪说要帮着收拾,让她们先回镇上。

“胡兴军还拿过省作文比赛一等奖,两次。”星琪絮叨,“小学组一次,初中组一次。他还在杂志上发表过文章。”

杂志里夹了张胡兴军拿奖的照片,是个衣着朴素但眉目阳光的小少年,一双眼睛弯弯的,右手捧奖杯,左手打出胜利的“V”字。

“他为什么回来?”星琪问。

话音带着颤意,又吸了下鼻子。

今天天气很不错,山里的天空特别蓝,微风,没穿太厚,阳光洒下来,温度适宜,头脑却昏昏的提不起劲。

胡兴军在回镇子的路上倒地不起。

孟坪村到镇中心,只有她们现在走的这条路。

乡间的土路,无数道深深浅浅的沟壑相互交错,断然看不出胡兴军的脚印。

可星琪眼前仿佛浮现出他的身影。

有着天生笑眼的年轻男生离开了老屋,跌跌撞撞地走在土路上,镇上还有三个手机不能上网就临阵退缩的小姑娘。尽管没心没肺的,尽管说话见面要给他钱的,却也乖乖地在等他回去。

星琪脚步慢下来,问:“他是在哪儿……那个的?”

侦探无声地叹了口气,捏捏兔子耳朵,“我们不走那儿。”

“有别的路?”

“早上不是带你从田地绕过来的么,不记得了?”

星琪茫然地“啊”了声,伸长脖子张望前方起起伏伏的山坡。

“知道你怕。”许是走得热,侦探取下领带递给助手,接着松开衬衫的扣子,“嘴上说不怕,溜得比谁都快。”

星琪抱着领带,用手背碰碰她,“我们走路吧,不用绕。”

倒不是被侦探激将了,就觉得绕来绕去太误事,“通知妹妹了吗?”

“烦的!”

耳朵顿时又是一热。

星琪冲着侦探突然超前的背影吐舌头,看来还没通知。

虽然心说胆子没小到路也不敢走,但侦探在一棵老柳树前停下来,指着残留着一小块呕吐物痕迹的地面说“就是这里”时,星琪还是志坚身快地转身背对老柳树。

并且非常没出息地连喊了两声“不要看”。

喊完了蹲下来,耳旁不停回荡着老所长的叹息,“咋就回来了呢”。

想不明白。

胡兴军自己在海城打两份工,妹妹也在海城读书,爷爷病逝两年他都没回来过,为什么突然回来?

却在第二天命丧黄泉。

星琪揉揉鼻子,后背多了点鸿毛般的重量。

她感觉得出是手的形状,先是轻轻地肩胛骨中间拍了拍,接着顺着脊椎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间或戳两下,仿佛借此表达“胆子真小”。

“可能,是为了他认为很重要的东西。”但身旁人的语调却出乎意料的轻柔,和暖暖的春风一同吹拂着耳朵,“很重要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星琪突然想到什么,当下弹出去,憋着一口气飞奔上百米外的水泥路。

侦探不明所以地望着助手一溜烟爬上路边两三米高的红砖墙,没等她起身赶上去,兔子又连蹦带跳地蹿回来。

“您……”星琪喘匀气息,望着侦探的眼睛,鼓起勇气问,“想让我给您生孩子吗?”

第63章 黄粱一梦(5)

见侦探表情不对, 星琪举起手——记忆手环的非定向收音范围足敷日常需求, 理论上只要她不突然长成十丈八的巨人, 音量再小也能录入手环,举手是个类似于强调乃至宣誓的预备动作。

“我愿意的, 您需要的话,我愿意给您生孩子, 就是……”

侦探的脸色一瞬间可用五彩纷呈形容, “是什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宝宝一定得远离哈小二,”星琪兀自沉浸在噩梦的世界, “还有……我脑袋……不知道这个伤会不会影响……呀!”

“尚星琪。”

“在。”星琪低头看脚尖。

“两个个体的卵细胞互不融合,但可通过基因改造,使其中之一成为‘类精子细胞’, 与另一个卵细胞结合,进而发育胚胎。这种概念设想虽然已经在啮齿类动物实验中获得初步实现, 但应用于人体, 既违背伦理道德,且技术阻力很高,风险非常大, 也就是, 成功率无限趋向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