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像一扁小舟正迎着滔天巨浪，从中劈开一条路硬闯进来。
哪怕明知他现在前来的地方，九死一生，也无丝毫犹豫。
多年后，从猎山之役中存活下来的行宫士兵在年老时回忆往昔，哪怕过往种种多已模糊，但自己曾经在城墙上看见的这一幕，却一直历历在目。
哪怕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却也不仅动容。
猎山行宫的城门现在是开不得的。
谁知道现在开启会不会让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敌军趁机攻打，得到消息的苏观行快速蹬上城墙，一眼便看见快马奔来的宋华严。
难得失了风度低声咒骂了一声后，便一伸右手。
影侍立刻会意，将绳索递到苏观行手上。
【弓。】
苏观行快速将绳索系于箭矢上，接过旁边递上来的弓，手一翻，脚轻点人便站在城墙墩上，拉弓搭箭，瞄准逐渐奔近的宋华严。
而同一时间，已出了营帐的俊逸青年也朝身边伸手，在旁边侍从递上弓箭时，慢条斯理的弯弓搭箭，在弓弦发出轻微的声响时，慢慢偏头。箭矢从宋华严的背心逐渐上移，直指站在墙墩上的苏观行。
眼眸盯着多年未见的她，露出笑的同时，竟也忍不住喉结微微上下滚动。
【……观行。】俊逸青年用箭矢代替画笔，隔着很远的距离慢慢沿着苏观行轻轻描绘了一便，眼眸冷静却又带着一种病态，此时举动明明如男子充满爱意细细描绘自己心仪的女子，却偏偏因为用以描绘的是利刃，而透着一股令人感到古怪的害怕来。
弓箭已崩到极致，而俊逸青年也慢慢吐出下半句话，【好久……不见啊……】
语落，箭头猛的下移！随着青年手一松，改变了目标的箭矢如流星一样直射宋华严背心！
同一时间，宋华严已骑马奔到射程内，苏观行将系有绳索的弓箭射出，当宋华严轻松抓住那头，手按马鞍，借力飞跃脚尖点上马背，握着绳索朝城墙飞掠而去时。身后利箭划破空气的急哨声便快速窜近。
苏观行同时看见，将手上绳索扔给影侍，而自己旋身又抽箭矢，拉弓搭箭急挡已奔至宋华严背心，仅隔半尺处的箭矢。
箭头相击，发出兵器相击的“叮”声时火花微溅。两只箭矢同时失去准心，偏离原本的方向。
此时宋华严已飞掠至墙头，苏观行伸手搭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同时向后轻跃，便带着他顺利落在城墙上。
双脚落地后苏观行暂时顾不上宋华严，快步重新走近城墙边，眼眸微扫后于敌军阵营中，和那之前就觉面熟的俊逸青年四目相对。
对方看着她过勾唇一笑，随即转身回了营帐。
好像刚才那一箭只是和苏观行打的一个招呼，就像路过喜欢的少女住所时，用小石子儿敲响她二楼的玻璃，等惹得少女听见动静来窗边查看时，又和她挥挥手然后带着顽劣的笑，小跑着离开。
阵前做这种事，真是有病。
苏观行皱眉看着年少时曾见过几面的前世子，见他转身离开后这才跟着转身，“料理”冒然前来的宋华严。
但才转身便发觉宋华严一直就站在她的身后侧，此刻见苏观行转身看向自己，四目相接的瞬间，原本就带着笑意的眼此刻更是笑意浓浓。
苏观行刚想开口，便觉右手有异，一低头才察觉至刚才宋华严便没有放开她的手，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十指紧扣，及其亲密。
影侍和守城士兵均站在较远的地方，一副“认真戒备什么都没看见”的架势。
至于卿木兮，则捂着嘴有些害羞但又兴奋的看着自家公主和宋华严，在那儿偷笑。
难得将苏观行弄得有些脸烫。
手甩了下，竟没甩开。
这让苏观行不由又抬头看向宋华严，瞪他一眼。却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脸上满是笑意，真挚诚恳。
倒让苏观行已到嘴边的话，堵在口中一时没出来。
【公主。】宋华严难得见苏观行语塞，不由开口轻唤了她一声。
【公什么主！】苏观行打断他，难得厉声。微吸一口气后重新看向宋华严呵斥，【你一个和尚跑这里来干嘛？诵经念佛普度众生吗？！】
面对苏观行的不客气，宋华严伸手握住苏观行的另一只手后，才认真的看向她，声音缓和，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我来赴死。】
苏观行一愣，快速瞄了眼周围“看都没看这边一眼”的众人后，又用力抽了下手，还是未挣脱。
再出口的话就多了些虚张声势的味道，【你念经念傻了？】
【嗯。就算是吧。】宋华严也不辩驳，甚至看着眼前这样的公主，心中生出一股“好玩儿”的意味来。
果然便又见面前女子微愣后又游移了下眼眸。
半响后才又开口呵斥，【……放手。不然丢你下去！】
【是。】宋华严这才放开手，带着笑意跟在她身后下了城墙。
他以为自己是来陪她赴死的，甚至愿意为她而死。但等他饮下那杯她递来的清水后，再醒来已是在急奔的马车上。
满脸泪痕的卿木兮坐在一边，见他醒来后将一串重新串起的星月菩提递至他面前，声音空洞缥缈，【这是当初你救公主时不慎断裂的，后来在明镜台养伤那段时间，公主偷偷去山上捡回来，亲自穿好的。她说……】
【她拨乱了你的修行，好在现在都重新找了回来又串好了。你……回去吧。】
【公主说是她对不起你。】
对不起？
宋华严怔忡的接过那串星月菩提，慢慢低了头竟看不见神色。
只是捏着星月菩提的手骨节几近青白。
【对……不起？】宋华严低语，声音平静却压抑到极限，【我要她的对不起做什么？】
卿木兮听了宋华严的喃喃自语，抬头看向他时眼泪也跟着滑落。
下一秒便见宋华严一把拉断了手上那串星月菩提，菩提子散落四周，发出声响。
慢慢抬眸的宋华严眼眸沉沉，似在对卿木兮说，又像是在对不在这里的苏观行说。
【……不是她弄断的。】
【是我。】
至一开始，便是他亲手扯断了星月菩提。
当初救她动了杀机时，是。
现在。
亦是。
这红尘万丈，从一开始便是他宋华严甘愿跳下——
七日后，莲华僧伽受戒鞭一百零八鞭，一身白衣染成血色，出了六道清寺。
自此以后，世间再无莲华僧伽。
只有苦寻苏观行的宋华严。
宋华严抬眸，从回忆中回神。微侧首才发觉车已停在住所好一会儿。
下车后等司机将车开走，宋华严在原地站了几息，难得有些发呆。
所以直到苏观行走到跟前才惊觉，抬眸看向站在面前的她时，眼眸难得因一惊而微微睁大。
“咦？你这表情倒挺有意思。”苏观行开玩笑，“我还说给你打电话呢，现在倒是省事，快来，今天一起吃火锅。”
一面说着一面牵起宋华严的手就欲转身往家走。
还未迈脚便感手被他至身后施力，借势微旋后便被他重新拉回了怀里，抱了个满怀。
“哎……你这个人。”苏观行脸有些烫，眼眸快速看看左右后，伸手在他背后轻拍，带了些哄的味道，对抱着自己，埋首在她颈项处的人说，“公共场合干嘛呢。”
“……嗯。”宋华严的声音有些暗哑，“就是想好好的抱抱你。”
“好吧好吧。”苏观行愣了下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那就抱一会儿吧。”
“……嗯。”
五分钟后。
“你的一会儿是不是有点儿久？”苏观行好无奈。
“我觉得火锅汤底快要烧干了。”
话音刚落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和大家一起躲在一边的金鱼兰寿大声开口，“老大不用担心！没有烧干！但是肉我们已经吃完了！可以再点两份午餐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