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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灰(3)【CP完结】

兴许上午绷着精神应对心理医生,加上昨晚没睡好,此时易晖躺在床上放松身体,很快便在雨打屋檐的闷响中沉入睡眠。

时间太过短暂,只够做一个记忆闪回的梦。

还是黑夜,摇曳的烛火,扭曲的人影,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被撕成一片一片、漫天飞舞的画纸。

他快步上前,想伸手去接,然而那些纸片飘扬而下,穿过他几近透明的手掌,再打着转落到地面。

他抓不住,就蹲身去捡,手指不经意掠过其中一片,上面画着一只被头发半遮住的眼睛。

那是存在于易晖记忆中的一双眼睛,它明亮,深邃,脉脉似含情,世上最精湛的画工也无法描绘它万分之一的美,自易晖见到它的第一眼起就无可救药地被吸了进去。

忽而浓睫轻颤,瞳孔微缩,只见那眼睛眯了一下,形状变得狭长,有凛冽森寒的光透出来,遮蔽了仅存的一丁点虚幻的温度。

如同被人扼住脖子,身体悬在半空,心脏坠崖般飞速下落。

这回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眼睛的主人在向他笑,笑他自不量力,嘲他愚不可及。

从梦境中挣脱后,易晖掀被下床,冲进画室,反锁房门,直到萦绕耳畔的声音隐去,确定这里没有人会撕毁他的画,没有人在笑他,失衡的心跳和错乱的呼吸才渐渐平复。

脊背与墙面分离,他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一步一顿地走到画板前。

拿起那副风景画时,易晖的手还在止不住地发抖,将那画翻过来,画纸右下角不起眼的位置,写了三个潦草的字——救救我。

正面阳光明媚,背面灰白寂寥。

易晖忽然有点理解江一晖了,他对这个世界并非全无留恋,对这个家也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太累了,困在迷局中找不到出口,宁愿一死以求解脱。

这世上总有人想死死不了,也有人想活,却拼尽全力都得不到世界的认可,寻不到活下来的理由。

易晖闭上眼睛,指腹触到纸张锋利的边缘,仿佛预示着自己苍白荒诞的一生戛然而止。手指拐个弯继续缓慢挪动,掠过尖锐边角,滑过画纸正面干涸的颜料颗粒,指尖沾染似有若无的温度,好像与另外一条生命连接了起来。

哪怕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易晖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可是在当下,他才真正说服自己,作为江一晖活下去。

往事不可追,何况那个名叫易晖的傻子,从始至终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说:铺垫差不多了,接下来会分视角讲讲魂穿之前的故事。攻下章出场。

第三章

隔天早上,易晖告诉江雪梅自己想参加绘画比赛,江雪梅喜出望外,扔下做了一半的早餐,开始忙里忙外收拾行李,念叨“那边温度低带多带几件厚衣服”,“雾霾大口罩也要提前备好”,被吃不上饭的江一芒不满地拍桌子提醒:“还有好几天呢,着什么急啊?”

中午出太阳,易晖在画室里整理画稿,听见江雪梅扯着嗓子跟外面的邻居说:“一晖要去首都参加比赛,过两天就走,到时候麻烦您照顾一芒几天……欸,谢您吉言,回来给您带土特产!”

言语中满是欢喜。

易晖猜想母子俩大概很久没有回首都了,这回他同意参加比赛,算是主动配合治疗,迈出积极的一步,作为母亲自然高兴。

下周出发,车票现在就可以提前订了。

小镇地处偏僻,没有经停的火车,只能乘大巴去市里坐。和江雪梅商定好时间后,易晖敲开江一芒房间的门,想借她的电脑上网订火车票。

在门口等了半分多钟,江一芒才磨磨蹭蹭来开门,听他道明来意,不耐烦道:“让你换个智能手机你还不肯,你要什么妈不给你买啊?”

说完扭头回屋,趴回床上,只给易晖留了个后脑勺。

易晖第一次进女生房间,小声说了句“打扰了”,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操控鼠标点开网页。

他不太会用电脑,口中念着拼音,磕磕绊绊地在键盘上找字母,好不容易进入网上售票大厅,又被陌生的界面弄得眼花缭乱,不知该按哪里。

“你到底行不行啊?”

江一芒看不下去,从床上翻坐起身,夺过易晖手中的鼠标,问他出发的具体时间,哒哒哒一通点击,不到两分钟就买好了。

界面跳转回首页,她又问易晖:“好了,回程的票要不要一起买了?”

易晖摇头:“不用了,她……妈妈说到那边再买。”

猜到江雪梅可能会带着哥哥在首都玩两天,江一芒的脸又拉了下来。

易晖站起来却没走,问扑回床上玩手机的女孩:“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一芒闻声扭头,脸上的惊喜转瞬即逝,垮着嘴角说:“算了,我还要上课呢,妈不会让我去的。”

易晖想了想,说:“可以请假的,我去问问妈。”

“你?”江一芒狐疑地看他,似是不信,“你不是一向嫌我碍事吗,突然这么好心?”

这情况易晖没预料到。从前他是家中独子,看见别人有兄弟姐妹总是很羡慕,后来有了个哥哥,虽是同父异母,他还是为这个家里终于有可以跟自己说上话的同龄人而雀跃。

由此可见江一晖的确性格孤僻不善言辞,无怪乎和自己亲妹妹的关系都如此糟糕。

见易晖愣在那儿不反驳,江一芒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过分,撑起胳膊再次从床上爬起来,自找台阶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头发都不会扎,到那边又让妈替你操心。”

说着从床头柜上的小竹筐里拿了皮筋出来,叫易晖坐下,绕到身后给他梳头,嘴上还不饶人:“你这是吃了多少好东西啊,头发比我还长还厚。”

若是放在从前,易晖只当她在夸自己,定然听不出来话语里的讽刺。现在换了个灵光的脑子,他倒宁愿听不懂了。

他苦笑着问:“这附近,有理发店吗?”

“你还真是在家闷傻了,附近有什么都不知道。”嘀咕完,江一芒猛然抓住重点,瞪圆眼睛,“你要剪头发?”

太阳即将落山的傍晚,江家一家三口齐出动,加上隔壁邱婶和他家两个娃,把面积不大的理发店挤得水泄不通。

小镇人口密度低,人和人之间交往却很密切,一头灰毛的年轻理发师磨完剪刀磨剃刀,犹豫不决地问:“阿晖你确定要剪?”

易晖坐在理发椅上,看着镜子里被长发遮面的自己,点头:“嗯。”

理发师捋起一撮头发,摇头叹惋后刚要下第一剪,在边上围观的江雪梅突然出声:“等一下。”

她看着易晖,委婉劝道:“一晖啊,你再想想,头发剪了可就续不回来了,要是担心头发太长容易碰到颜料,以后妈天天给你梳头……”

“哎呀妈,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你就别说了。”江一芒催促道。

邱婶也嘴快附和:“大小伙子,短头发才精神,那话怎么说来着,‘剪断三千烦恼丝’?说不定这么一剪啊,阿晖的病就全好了呢。”

江家来小镇定居近三年,邻里乡亲都知道江一晖有心病。

江雪梅撞了一下邱婶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她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邱婶心领神会,嗓门小了许多:“嗨,我们说这些干嘛,还是让他自己决定吧。”

易晖还是要剪,看向门口叼着烟凑热闹的大叔:“就剪成那样,可以吗?”

最终还是没剪成平头,弄了个半长不短的毛寸,理发师说烫个卷更好看。

易晖全程闭眼,闻声只摇头,在身上的防尘布拿开后,才抖了抖睫毛,掀开眼帘。

江一晖的房间里没有镜子,卫生间里的碎了还没安新的,这一个多星期里,易晖即便出门也是披头散发,不曾有机会看清这张脸。

如今没了头发的遮挡,整张脸被复制在面前的镜子里,随着他的心理活动,先张开嘴,再缓慢地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