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96)
他知道,那个有权有势又有钱的东南亚人,是警方的特情人员,月底来了港城,林问江就会被抓现行。
到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长时间紧绷的神经,长久的伪装,一经松弛被卸下,不知为什么,他心底更多的,居然不是释怀,反而有些空落。
他手里不轻不快地旋着个皮质包浆,雕着繁复花纹的金属打火机,另一手支着下颌,手指在下巴上点了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还有你。”林问江话锋陡转,对准了他。
他一抬眸,看向林问江。
“过几天替我去趟伽卡。”
沈知昼扬了下眉,微微讶然。
林问江笑得不无和蔼:
“你辛苦一趟过去当个监工,看着把新配方调和进去。那边有专家,你就过去看着,他们怎么做,他们都懂的。往常我都让林槐去的,他不成事,做事太冲动,你比他沉稳小心,就替他去吧。”
沈知昼点头。
那个工厂已经被警方监控了,但需要要等到“东南亚人”和林问江一周后接头了,给他抓个现行才好。
到时候人赃并获,最好不过。
不然,如果先把工厂端了,林问江万一闻到风声提前逃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据说,林问江在警察内部有眼线。
就是目前还不知保护伞渗透到了哪一层,十年前的那次抓捕也是,抓捕过程中,林问江不知怎么得知了警察前来,直接引爆□□逃跑,害得警方伤亡惨重。
现在先沉下气来等待时机是要紧事,万万不可再冲动。
林问江又对林榣说:
“对了,林栀也快开学了吧,还有不到两周的样子吧,唉,我最近也太忙了,都没时间陪陪她,真不配当个好父亲。”
“林榣啊,沈知昼去伽卡,你也可以稍微闲下来了,你有空也多陪陪她,她是你妹妹。你们分别那么久,趁这会儿培养一下姐妹感情,爸爸以后生了什么大病去世了,你和她,还有林槐,就是世上最亲近的人。”
林榣面色依然冷冷,默然不语。
这一次,林问江没逼迫她让她和林槐结婚。
其实,林问江也是心疼林槐的。
他的这个儿子虽不成事,做事冲动,也不够冷静,以前招惹过警察差点儿给他惹了一身腥,但怎么说,林槐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唯一的亲骨肉。
如今什么事都不让他插手了,也是怕他的刚愎自用,暴躁无常,迟早有一天会害了他自己。
让他冷静冷静也好。
正想着,林槐突然推门进来。
他料想到了几人都在,脚步往后顿了顿,故作惊讶地笑笑:“都在呢?”
林问江冷冷瞥他眼,瞧着他一副吊儿郎当没大没小的模样就来气:“门都不敲,给你惯坏了?没礼貌。”
林槐这次意外地没跟他争吵,直挺挺地站进来,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林榣和沈知昼,说:“抓了个内鬼。”
“……”
屋内一时死寂。
咔哒——咔哒——
沈知昼手心转着打火机玩儿的动作没停,磕在木质桌面上,声响略有些突兀和诡异。
一股寒意从他脊椎窜上头顶。
不知怎么,他总觉得林槐是为他而来。
林榣刚转眸,观察了一下林问江的表情,发现老家伙的脸,如料想之中黑了大半。
“——谁?”
半晌,林问江冷冷出声。
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内鬼,简直像一颗老鼠屎掉入了熬好的汤内,着实惹人不快。
“是谁呢?”
林槐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别有深意地瞟向了沈知昼。
林问江和林榣的目光随着他,也看向沈知昼。
咔哒——
沈知昼摆弄打火机的动作略一顿,掀了掀眼皮,微抬起倨傲的下巴,冷冷地瞧着林槐。
面色如常。
“是你的人,”林槐下了结论,走过来,一手撑在桌面,倾身过去,阴鸷的目光锁住面前面容倦冷的男人,“要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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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仔满身是血地被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扔回地面。
他的大腿上错综着大大小小的伤痕,鲜血浸湿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红得要滴下血来。
血痕如鲜艳的蛇蔓草,蔓延而上。
他奄奄一息,气薄如缕,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听到几个男人的其中之一说:“槐哥说让我们先走。”
听话的那人踢了一脚地上的虎仔,问:“他呢?”
“槐哥说他过来处理。”
“行,走吧。”另一人扔了烟,插着兜走过来,又狠狠地朝虎仔的腹部踢了两脚,听到虎仔在地上连连呻-吟,哂笑起来:“还活着呢?一会儿你就知道,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虎仔阖住青肿沉重的眼皮,意识稀薄之际,不知过了多久,于飘荡的神绪之中,又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飘近了。
“别、别打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求饶。
刚呜咽了一声,来人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沈知昼因一路奔来而有些喘不上气,看到虎仔被打成了这样,见惯生死与血腥的他,也不由地心惊肉跳。
“怎么弄的?”
虎仔看清了男人的脸,沉沉低吟:“昼哥……”
“你怎么样?”沈知昼沉着声问,手指勾开虎仔的衣领,简单检查了一下伤势,“谁打的你?林槐?”
“是……林、林槐的人……”虎仔吞吐着血沫,满口血腥,半侧牙都碎了,几近说不出话,但还是拼尽了力气劝阻着沈知昼,“昼哥,你快走……他们就是要骗你过来,你快点走……”
“是我自己来的。”沈知昼叹气说。
“什么……”
“林槐说,抓了个内鬼,”沈知昼抿着唇,眼神倏忽凛冽下去,淡淡地说,“他说,是我的人。”
虎仔辩解道:“我……”
“我知道,你不是。”沈知昼打断他,不无心痛地说,“我也知道林槐是骗我过来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不来,你不就会因我而死吗?”沈知昼蹲坐在一旁,垂着头说,“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
“懂吗?”他冷冷问。
虎仔愣愣点头。
他浑身犹如散了架一般,强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墙上,捂着隐隐生痛的胸口喘着粗气,苦笑着:
“昼哥是……来救我的?”
沈知昼抿着唇,没说话。
林榣说,让他先过来这里等林槐过来,她会保证林槐不会杀虎仔。但林槐摆明了是要他过去。
“那年在伽卡,也是你救了我。”虎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程嘉树要杀我和阿阚……你说你保证我们俩没有叛变,你替我们做担保。”
沈知昼默然不语,抬眸,看向门外。
外面光线渐弱,时间几近黄昏,一日之中的逢魔时刻。
说不出的诡谲。
“我女儿……要出生了,说真的,我……我还不想死,”虎仔自顾自地笑笑,“昼哥,你识字的吧?”
沈知昼依然不言,目光愈发寡漠。
“之前,阿阚还张罗着让你帮忙翻字典,给我女儿起个名字……”
虎仔抻了抻疼痛的腿,“我虽然不识字,但我也知道……那警车长什么样……你前几天,是不是跟一个警察见了一面?”
“……”沈知昼抿了下唇,目光冷冷地横过去。
刚准备掏身后别着的枪,虎仔沾满鲜血的手就按住了他。
“你放心,我什么也没对林槐说。”
“……”
虎仔眼神亮了一瞬,又暗了,不无诚恳地说:“谢谢昼哥来……救我。”
“我不是为了救你。”须臾后,沈知昼才淡淡地说,“我是为了救我自己。”
“我知道。”虎仔说,“我也是为了救你。”
“……”
“那年要不是你……我和阿阚早就被程嘉树杀了。”虎仔翻身坐回去,抬起眼,这个废弃仓库的大门口终于出现了几道人影,他有些痛苦地说,“咱们也……扯平了,我也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