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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114)

“我把他抬回来,就是想要让他活的!”盛清和语气更急。

宗瑛睁开眼。

有人唤了她一声:“宗小姐。”再熟悉不过的语气,她循声音看过去,盛清让正站在担架另一边看着自己。

她看向他,讲:“我真的……做不了。”

防空壕里仍有人进人出,外面复响起轰炸声,顶上泥灰簌簌下掉。

昏昧电灯闪烁不停,盛清让视线全落在她右手上。他想起她曾经含糊提到过的某次事故,猜她心中可能有某种预设的畏惧关卡,但目光上移,他分明从她脸上捕捉到了身为医者面对病患时的不忍心。

因为察觉到她的自我矛盾和斗争,他便同她说:“宗小姐,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那一边。”

老四正着急,简直受不了他们这样慢吞吞的作风,刚要出声打断,却遭盛清让伸手阻止。

宗瑛右手手指止不住轻颤,她倏地握起拳,拼尽力气般握紧,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她抬头,讲:“我试一试。”

这话刚落,老四立刻喊旁边的士兵转移,又吩咐:“无论如何叫他们分器械跟护士给我们!我3营走了这么多弟兄,不能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手术台是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只剩两个医生,都忙得抽不开身,仅有的几个护士,破天荒地分了一个过来给宗瑛当帮手。

来不及进行严格的消毒、没有无影灯,更别提无菌手术服和监护仪,子弹位置的判断、空腔的清理、组织的分离及缝合,所有事完完全全只能靠宗瑛一个人。

甚至连手术场所也不得安静,远处榴弹炮声间或响起,新一轮的反攻开始了。

太阳从东方缓慢移到正中,宗瑛眼皮直跳,汗沿着脸颊往下淌,浸湿衬衫领口,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一步都处理得极其谨慎。

心中一根弦紧绷到一触即断的地步,注意力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过往那些经常在梦中惊扰她的失误片段,此时却连一帧画面也没有浮现。

完成最后一层缝合,她眼一闭,差点失力般站不住,压在床板上的手,却稳稳当当。

隔着白布帘子,盛清让一直在等她,看她放下器械,他才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松下来,却有通讯员来报,说好不容易接通师部电话,那边指示要带他离开前线指挥部去师部取通行证件。

正事不能耽误,但他还是等到了宗瑛出来。

两人对视,一时间竟彼此无言,盛清让只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素色手帕,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递过去:“没有用过,干净的。”

叠得整齐,有些难以避免的褶皱,带了些战火气,带了些体温,但上面没有尘,也没有血,看起来真的干干净净。

宗瑛将手帕握在手里,听他讲:“我需要现在去一趟师部,路上危险,你在这里等我。”

宗瑛点点头。

通讯员这时又催促了一遍,盛清让转身走出去。

宗瑛也跟了出去,只见他坐上一辆吉普车,车子在泥泞道路上摇摇晃晃地远去,日头稍稍往西斜了一斜,这时炮声也暂歇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老四和副官的声音,副官一边走一边劝,语气亦急得不行:“我跟你讲,看完小坤你也处理包扎一下!不要不当回事!万一感染就麻烦了!”

老四直奔宗瑛而来,到她身边匆忙地道了声“谢谢”,然后越过她往里走,撩开帘子去看团里最小的伤兵。

可惜他还没待满一分钟,就被护士给轰了出来。

他脱掉帽子抓抓头发,狼狈又有几分邋遢,与宗瑛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全然不同。

宗瑛抬眸打量他,问:“不打算处理一下头上和肩膀的伤吗?”

他讲:“反正都是皮外伤,痛过头就不痛了。”

语气里显露出一种“自我惩罚式”的心态,因为失血发白的脸上,布满低落情绪。

经历过恶战,失去了很多战友,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处理伤口。

凶悍的护士却偏偏不遂他愿,拿了只铁盘走出来,冷冰冰地命令他:“进来包扎。”

宗瑛看他一眼:“去吧。”

老四起身进去,宗瑛走到外面。

潮湿的后脊背被凉风一撩,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宗瑛觉得有点冷,恍惚的感觉也终于被吹散。

就在刚才,她的确做了一台完整的手术,手没有抖,病人也没有死在手术台上。

不晓得在外面站了多久,她回神一转头,就见包扎妥当的老四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护士大概同他有宿怨,包扎得蛮横粗糙,脑袋上一圈尤其裹得敷衍,看起来十分可笑。

没镜子可照,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默不作声从制服口袋里摸出火柴盒及香烟,叼了一根点燃,吸了一口看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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