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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120)

“我试过。”他风平浪静地讲,“然而一切照旧,我还是会到你的时代。”

宗瑛提上来的一颗心,刹那间落了回去。

她踱步走到门口朝外看,又走回来,外面劈进来一道夸张的闪电,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

等一切都歇了,宗瑛又转头看向盛清让,缓缓问道:“虽然无法确定到底为什么开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哪一天就这种穿梭就突然结束了呢?”

不再往返于两个时空,与未来彻底断了联系,永远留在1937年,循着时代该有的轨道继续往前。

盛清让想过,但他没法回答。

霎时,电话铃声大作,清蕙抱着孩子在外面喊:“三哥哥,应该是你的电话。”

盛清让匆促起身去接了电话,谈话也就此中止。

待他接完电话再回到书房,便只是道别了:“我需要去工厂核对一些账目,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在十点前回来。”他提起公文包,甚至贴心同她讲:“你如果嫌这个书柜里的书枯燥,可以拿那个书柜里的书,比较有趣。”

宗瑛还没从刚才的话题里彻底抽回神,面对告别,她什么也没讲,只从口袋里翻出几颗锡纸包的黑巧克力,上前一步,拉开他的公文包塞了进去。

盛清让出了门,雨更大了。

乌云面目狰狞地从天际翻滚而来,整个上海都被泡在雨里。

四个小时后,清蕙接到一个电话——是盛公馆里的大嫂打来的。

在整座申城风雨飘摇之际,大嫂为了照顾在轰炸中失去了双腿的大哥,为了保全这个家,带着孩子从江苏老家回了上海。

她同样担心清蕙,因此打来这个电话,叫清蕙带着孩子回去。

清蕙在电话里反驳:“二姐不会肯我回去的。”

大嫂便不急不忙说:“你轻易做这样大的决定,她当然反对,但说到底还是怕你负不起这个担子。她性子冲,你偏偏要硬碰硬地同她对着干,只会火上添油。清蕙,离家出走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清蕙有些底气不足了:“可、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呀,她固执得很呢!说要断绝联系,那么只能断绝联系了!”

大嫂缓声道:“眼下国难当头,一家人却还要四分五裂,你说这样对吗?”

清蕙彻底答不上来了,那厢大嫂接着说:“已经让司机去接你了,你整理好,带上孩子回来。你三哥哥那里我今晚会同他讲,至于你二姐那里,也不必担心,你相信我,这个家里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大嫂讲话素来有一种不慌不急的稳妥架势,清蕙偃旗息鼓,只能垂首应道:“好吧。”

她挂掉电话,转过身看向宗瑛:“宗小姐,我可能要回家去了。”

宗瑛略感意外,但听她复述完大嫂的话,便清楚了其中原委。

如果大嫂的话在家中真有分量,那么清蕙回家无疑是更稳妥的选择——以她自己的经济和生活能力,实在不足以独立抚养两个孩子。

这个大麻烦宗瑛带给她的,宗瑛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宗瑛先问:“那你愿不愿意回去?”

清蕙咬唇皱眉思量片刻,她最大的顾虑一直是二姐的反对,只要大嫂首肯,那么她也并不排斥回家。

宗瑛见她点了点头,即俯身开始帮她收拾沙发上的衣物,讲:“好,我陪你回去。”

雨天出行不便,汽车也姗姗来迟。

阿莱走在最前面,清蕙抱着阿九紧随其后,宗瑛提了两只藤条箱行在最后。

服务处的叶先生帮忙撑伞,将他们一一送上车。

雨雾迷蒙,雷电断断续续,清蕙消瘦的脸贴着车窗,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怀里的孩子,视线移向车外。

路边商店的雨棚下面,多的是蜷缩身体避雨的难民——天已经转凉,那些孩子仍着单衣,眼巴巴望着漫天雨帘,等这一场不知要下多久的雨结束。

清蕙突然察觉到前所未有的不自在,她记忆中的上海早秋,从没有这样冷过。

到盛公馆时,已是下午。

一家人用过午饭不久,除了孩子们,没人去午睡。

小楼外的浓绿树荫被雨水连续不断地拍击,无可避免地显出颓势;进楼入口湿漉漉一片,地毯上是杂沓脚印,还没来得及清理;几把伞搁在门内,地上汇了一滩水。

受天色影响,客厅里一片晦暗,所有人都坐在沙发里等清蕙回来,气氛是不同寻常的沉寂。

宗瑛将藤条箱拎到门口,却见清蕙迟迟不进门,直到佣人朝里面喊了一声:“五小姐回来啦。”她才抬脚迈进了门。

清蕙进门瞬间,怀里的阿九乍然大哭,沙发里的二姐最先皱眉,二姐夫事不关己地坐着,大哥坐在轮椅里咳嗽,只有大嫂起了身,吩咐一旁的奶妈:“张妈,先带孩子去休息,我们有事要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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