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夜旅人(136)

宗瑛抬眸回看他,反问:“去内地?”

叶先生讲:“昨天盛家五小姐过来拿东西,她讲盛家厂子都搬去内地了,因此家里人也要跟着搬过去,我想你同盛先生关系那样好,大概也是要一起走的,原来你不去的呀?”

宗瑛听他说完,只敷衍应道:“我不晓得这件事,因此不确定,我先上去了。”

她沿楼梯一路往上,初秋阳光从狭窄玻璃窗探进来,铺了半边台阶。

她边走边想,盛家即将离开上海,那么盛清让呢,也要一起走吗?他刚刚在电话里讲的,就是关于盛家工厂搬迁的事吗?

上了顶楼,她放缓脚步,摸出钥匙打开门,室内速食面的香气已经冷了,浴室水声也停了,屋子里安静得令人诧异。

宗瑛小心关上门,走几步便看到在沙发上侧躺着的盛清让。

他洗好澡换了身睡衣,头发还未彻底擦干,倒头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宗瑛走到他跟前,俯身想喊他起来,但她连唤几声“盛先生吃饭了”,盛清让的眼皮却始终耷着,呼吸很沉。

他太累了,睫毛上压着重负,一只手握成拳收在胸前,另一只手搭在沙发上,手背的伤还没有痊愈。

宗瑛没有再喊他,给他盖了毯子,又拿过搭在扶手上的毛巾,小心翼翼替他擦了擦头发,手指无意碰到他的脸,只觉得他皮肤好冷。

太阳越升越高,秋风也烈。

这时公共租界的盛公馆里,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连一顿早饭也吃不安生。

从工厂搬迁那天开始,大嫂就通知了家里人随厂撤离上海的决定。也正因为这个决定,打破了这个家短暂的和平表象。

为举家搬迁闹不愉快,除了钱的事,便只剩迁移目的地了。

二姐死活不同意去内地,她讲:“上海遭难,内地难道就是保险箱?反正我是不会去的,我要带阿晖去香港,我也不会让清蕙跟你们去。”

大嫂对此也并不强求:“你不想去,我也不会强求,但清蕙一定要跟我们走。毕竟她还带了两个孩子,你们到了香港,恐怕很难有精力去照顾。”

二姐瞪眼:“谁说要带那两个小孩?!清蕙收养他们不过是一时兴起,你们竟当真!她带两个拖油瓶,将来怎么嫁人?何况她现在书还没有读完!上海的大学现在也不能读了,她跟我们去香港读书最好不过。”

大嫂回:“我已经安排好了,清蕙到内地,孩子由我们照顾,老三能够帮她联系学校,她仍可以读书,将来想结婚仍可以结婚。”

都是为老幺考虑,却硬是生出分歧。

你一言我一句地针锋相对,最后连大嫂都有了怒气。

一直闷头吃饭的清蕙,霍地抬头赌气道:“你们能不能不要替我做决定?我哪里也不想去,我就要留在上海,我只想留在上海!”

她说完拍下筷子,起身匆匆上了楼。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却马上又起争执,只不过这回还多了二姐夫和大哥的加入。

男人们闷头抽烟,餐桌上弥漫的烟味,顿时盖过了饭菜的香味,室内一片乌烟瘴气。

大嫂起身整了整衣裳,肃声道:“我现在去工厂善后,希望家里不要再生事。”

她走出这烟雾,喊姚叔开车去工厂,大门开,大门关,汽车声音远去,客厅里的男人们接连散去,孩子们也被佣人带走,只剩二姐在餐桌前坐着。

这时奶妈快步走过来,同她讲:“阿晖小少爷还是没有胃口,这可怎么办呀?”

阿晖上次得了霍乱,好不容易撑过来,眼下大病初愈,身体虚得很,正是要补的时候,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整日有气无力卧床待着,问他也难得讲一句话。

二姐脸上现出明显的焦虑,她拢拢披肩起身上了楼。

到自己孩子面前,她才将带刺的外壳卸掉,看他一脸苍白病容既心疼又自责,最后低头柔声问阿晖:“告诉妈妈,你想吃什么?”

阿晖想了好半天,才低低讲了一句:“我想吃……想吃奶油蛋糕。”

二姐答应下来:“好,妈妈马上给你去买。”

她叮嘱奶妈给阿晖喂点米汤,自己则回房间换了身衣服。

去年做的衣服穿在身上,腰身明显宽松了一圈,对镜子照照,下颌尖尖的,头发也有好一阵子没去修整了。

她叹口气,拿上小皮包下了楼,跟佣人说:“叫姚叔去开车。”

佣人回她:“姚叔刚刚开车送太太去工厂了呀。”

她这才想起大嫂刚刚出去了,只好说:“那帮我去喊个人力车。”

佣人很快帮她叫来一辆车,秋风飒飒,即便有太阳照着,也是有点凉了,车夫倒还是露着胳膊卖力拉车。

上一篇:两袖清风探花郎 下一篇: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