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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2)

左手探进裤兜,却发觉酒精纸已经用完,她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问司机:“师傅有纸巾吗?”

司机瞥一眼空荡荡的抽纸袋:“还真不巧,正好用完了。”

宗瑛闻言,刚要将手握起,旁边“不赶时间先生”却突然递来一块手帕,素色棉织物,吸水佳品。

宗瑛一怔。

“没有用过,干净的。”

他说话时一张脸陷在阴影中,白衬衫黑长裤,膝盖上搭了一只公文包,脚边放了一把伞——黑色折叠伞。

虽然天闷得很,但并没有下雨。

而他的伞是湿的,脚垫上聚了一滩水。

宗瑛敛回视线,接过手帕,干瘪地道了一声谢。

“不必客气。”他说。

宗瑛压紧了手帕止血。

司机打开电台,恰好是深夜新闻时政谈话节目,时有听众互动。宗瑛幼年时这节目就已开播,那会她外婆总讲,大半夜竟有这么多人睡不着的。

夜里还匆匆碌碌的人,有常人看不到的故事。

今夜车子与红灯绝缘,一路无停驶入医院。

车子停稳后,宗瑛腾出手来掏口袋,竟未寻到钱夹。

“不赶时间先生”善解人意地开口:“既是顺路,就当作我们一起叫的车,不必另外再出。你有急事,快去吧。”

司机原还想捞外快,眼看要泡汤,心有不甘地讲:“你们不认识的呀,怎么能讲是一起叫的车呢!”

“已经认识了。”他说着伸手作请,俨然一副老派绅士送人走的模样。

宗瑛手里还握着血迹斑驳的手帕,临关门了再次道谢,却得对方一句——

“不必谢,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稳稳坐着,昏灯映照的脸上是体面微笑,宗瑛还想再仔细辨那张脸,对方却已经关上了车门。

车子调转方向,重新驶出了医院北门。

宗瑛在原地站了三秒,迅速转身踏上台阶,匆匆步入大楼。

这是她二十四小时内第二次来医院。

第一次是昨日早晨,她避开盛秋实的门诊,做了颅脑核磁检查,但未取到报告。

第二次是现在,有人需用血,而她恰好是那个供血者——分明异母姊弟,却离奇共有同样的罕见血型。

进电梯,上七楼。走廊里的电子挂钟显示“02:19:37”,红彤彤一串数字,每次闪动仿佛都生死攸关。

按说是十万紧急的事,可她因为疲劳而过速的心跳很难再体会多一层的急慌。

她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给盛秋实,对方却已经迎面快步走来。

宗瑛将受伤右手藏进裤袋。

盛秋实一把抓过她,二话不说带她去病房。

重症监护,因此宗瑛只在外面看了一眼就去隔壁采血。

宗瑛并没有过问急诊原因,站在一旁帮忙填表的盛秋实主动同她说明:“宗瑜舅舅带他回家出了车祸,他送来医院抢救,他舅舅没这个好运,当场死亡。已经通知宗瑜妈妈,应该也快到了。”

他讲话期间,实习护士将宗瑛的浅蓝色衬衫袖卷到上臂,系紧扎带,用凉凉碘伏和酒精在肘窝抹了一大块。

实习护士对着白光寻找血管,却一直犹犹豫豫。

外面走廊里传来杂沓脚步声。

隔着一扇门,宗瑛听到她大姑的声音。高嗓门,语气急迫,无非是质问事故又佐些抱怨,想要进去探望却被护士阻拦,如此就更添怨急,以至于讲个不停。

深夜里情绪似游乐场中坐过山车,起伏不定,更易极端。

大姑是十足激动,宗瑛是反常平静。

实习护士仍无把握下手,额头一层薄汗。

宗瑛说:“我自己来吧。”

“啊?”实习护士抬头一愣,却听盛秋实说:“你听她的。”

他说着将笔插回白大褂口袋:“她以前在医院时业务很好的,你学学。”随后递了表格,打算出去见一见宗瑜妈妈和宗瑛大姑,但这时却听外面大姑开口抱怨——

“宗瑛怎么还没来?抽了血还要检查制备,他两个又是亲姐弟,听说亲属血勿能直接用,还要辐照,个么都需要时间,片刻不好耽误的!打电话催催。”

“这位家属懂得蛮多的,还晓得制备辐照,听起来老有经验的样子。”另一个护士收了表格,顺口一评。

盛秋实都走到门口了,却没开门。

外面又讲:“要是宗瑛还在医院上班,也就勿要这样等了呀!”大姑突将急怨全撒到宗瑛身上:“放着医生不做,弄到现下这个地步倒好了伐?庆霖整日里只顾公司,也勿盯她!她现下跟她姆妈一样阴阳怪气,天天同死人打交道,一身怪味道,哪个要同她谈朋友?这样晦气,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宗瑛低头寻到血管,16号针头刺破皮肤,没入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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