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稍愣,但接着又说:“我姓章,是替她处理财产的那位律师朋友,我想将详谈时间从周三改到周六下午,也请她务必给我答复,你这样转告她就可以了。”
盛清让蹙起眉,语声谨慎地反问:“处理财产?”
“是的。”章律师显然没有要为宗瑛保密的自觉,脱口而出:“她好像需要立一份遗嘱。”
就在盛清让想要进一步探询时,对方挂断了电话。
急促的“嘟嘟嘟”声响起,公寓里恢复了可怕的寂静,盛清让拿起手里的照片,更为忧虑地抿起了唇。
在糟糕的环境里,一分一秒都难熬。
等外面稍稍亮起来,宗瑛抱着饥饿的婴儿出门,身后还跟着一个两眼哭得通红的半大孩子。
街边人烟稀少,早没有了白天那种景况。租界入口外横七竖八地睡着难民,夜班巡警提着煤气灯在门内走来走去,看到带了两个孩子、一身狼狈的宗瑛,也只是多瞥了两眼,就不再注意她。
宗瑛转过身往回走,此时的华界只萧条二字可形容,没有店铺开张,她口袋里仅剩的两块钱也丝毫发挥不出作用。
怀里的婴儿哭得累了,已经昏沉沉睡着了。但安静沉睡总归只是一时,如果没有及时的食物补给,他努力来到这个鲜血淋漓的世界,却仍然没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这时突然有一辆军绿色吉普车从街道另一头飞驰而来,在距离租界入口百米处戛然停下。从上面跳下来两个国军士兵,紧接着又从副驾上下来一个年轻军官,像是来巡查防御工事。
宗瑛在数米外止步看过去,那名军官巡视完毕,快步走向了吉普车。
昏昧晨光里,他摘下军帽皱眉点燃一支烟。
宗瑛认出了他——
盛家客厅那张全家福里穿军装的青年。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产程的延长容易导致大出血。
第22章 699号公寓(22)
宗瑛决定上前时,对方一支烟还没有抽完。
他抬眸打量她,烟丝在暗蓝晨光里静静燃烧,烟雾稀薄,一吹就散。
“请问是不是盛长官?”宗瑛这样问。
盛清和面对这贸然搭讪,微敛起眼睑,接着抽余下的烟:“认识我?”
“我是盛清祥先生的医生,在盛家公馆里见过你的照片。”宗瑛顾忌到盛清让和盛家之间的不愉快,为免求助遭遇不顺,因此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和盛清让的那层关系。
她说着瞥向他手里的卷烟,还剩半支,她有足够的时间向他说明情况。
老四一直观察她——衣着利落简单但并不整洁,白衬衫上血迹斑斑,鞋面上亦是血污一片,一双手细长有力,怀里托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侧躲了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
分明是战时再寻常不过的狼狈,但她看起来却莫名有些格格不入,好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呢?”盛清和抖落烟灰,饶有意味地问:“为什么找我?”
“盛清祥先生刚做完截肢术,术后感染严重,我取药返回途中被关在了租界外,现在需要将药送去公馆。”她直截了当,偏头看向租界大门:“但租界入口关闭了。”
“给大哥送药和我有什么关系?”盛清和扬起唇,年轻的脸上写满漠不关心:“管着租界出入的又不是国军。”
他对盛家的不屑一顾,这是宗瑛没有料及的。
对方拒绝到这个份上,宗瑛也不再乞求什么,腾出手牵过身侧的孩子,继续往前走。
大概走出去百米,远远传来发动汽车的声音,宗瑛以为他们要掠驰而过时,吉普车却突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她身侧。
盛清和看也不看她一眼,坐在副驾上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讲:“上车。”
宗瑛犹豫了三秒,就在对方打算讲“不上车算了”的瞬间,腾出手搭住车门,紧接着带孩子迅速挤上了后座。
盛清和扭头一瞥:“送药归送药,这两个孩子怎么回事?”
宗瑛说:“这个问题我可不可以不答?”
盛清和低头又点燃一支烟,手搁在旁边,似乎是考虑了一下,最后却只说了两个字:“随便。”
车子驶过好几条街道,又绕了个大圈子,最终在营地外停下来。
盛清和显然没有立即送他们回租界的打算,连声招呼也没同宗瑛打,兀自进入营地,将他们晾在了外面。
天色渐渐明朗,风较昨日小了一些,也不再下雨,宗瑛捕捉到一丝台风即将撤离的迹象。
过了大半小时,突然有一辆非军用的吉普车从里面驶出来,又是一个急刹车,稳稳停在宗瑛身前,只差几公分的距离。
换了便服的盛清和坐在驾驶位上居高临下地看她,神情中透露出一丝炫技般的戏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