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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52)

清蕙将托盘搁在茶几上,抬首看到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宗瑛,唤她:“宗小姐,你下来喝茶呀。”

伴着清蕙这一声邀请,所有视线都转移到了楼上。

清蕙暗中同宗瑛挤了挤眼,似乎是有别的事情要同她讲;老四仰头瞥她一眼,饶有意味地弯起嘴唇;二姐压着怒气问她:“换好药了伐?情况怎么样?温度降下去点没有?”;盛清让转过身面朝楼梯抬头,目光一如往常。

宗瑛下了楼,简单讲了大哥的情况,二姐的表情变得愈发难看。

清蕙赶紧邀她坐下,宗瑛摘掉口罩,默不作声地拿起一杯茶饮尽,听清蕙凑在她耳边悄悄问:“牛奶可以给小孩子喝的吧?”

鲜奶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眼下也只能如此。宗瑛点点头,清蕙马上就起身出了门。

老四抽完烟,拿起点心碟子一口一个地往嘴里塞,迅速吃完又猛饮一杯茶,突然起身走到宗瑛面前:“国难当头,宗小姐有没有想过与其在这里围着一个人服务还落埋怨,不如去战区医院救更多性命?”

他对宗瑛的邀请是有预谋有把握的,毕竟一个在落难时也不忘扶弱的人,道德层面的自我要求绝不会低。

宗瑛稳稳端着茶杯,抬起头看他。

此问已经关乎自我利益和职业使命,甚至涉及个体性命的高低贵贱,抛开她不属于这个时代不谈,就算她生于斯,面对这个问题,一时也很难给出答案。

气氛陷入沉滞状态,盛清让代她回道:“宗小姐很快就会离开上海。”

老四应了声“是么”,又说:“明哲保身,很好。”他说着系好风纪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盛家客厅。

很快,公馆门外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再然后,只剩一片蝉鸣。

宗瑛突然转头看了一眼背后悬着的全家福照片,盛清让走到她旁边,俯身问道:“你看起来很疲惫,需要先休息一下吗?”

宗瑛对上他的视线,对方同样一副倦容,她说:“好。”

他耐心征求她的意见:“回公寓还是留在这里?”

宗瑛不想再奔波,她说:“这里。”

盛清让送她上了楼,临关门,她讲:“盛先生,你也注意休息。”

“我还有些事要办。”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盛清让稍稍别过头,接着说:“那么我先走了,傍晚我会来接你。”

宗瑛没说什么,他又强调:“我一定会来。”

宗瑛关上门,倒头就睡。

她早习惯了倒班的生活,这个时间入睡一点也不难。

然而白日睡觉,素来梦多。

梦到一个阴森森的生日会,又梦到一台失败的手术,醒来时满头是汗,心率快到超负荷。

她痛苦地皱着眉,压住心口,低头努力地呼吸,等缓过来才意识到天色都黯了。下床推开朝北的窗,外面风停了,台风似乎真的已经撤离,燠热暑气将卷土重来。

二楼走廊里突然响起孩子的哭声,紧接着是二姐的声音:“这种破破烂烂来历不明的小孩为什么要往家里面带?!是不是那个宗医生早上带来的?你们还合力瞒我?”

“什么叫来历不明!”清蕙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护着身后幼童,年轻面庞上绷起怒气:“你这是阶级歧视!”

“盛清蕙!你今天敢把陌生人往家里带,明天他就有胆子偷空你的首饰盒!不信你试试!”二姐一副经惯风浪的架势,“快点送出去!”

小男孩被她骂得瑟瑟缩缩往后躲,忍着眼泪求饶:“我会、会走的,求你们、求你们救救我弟弟……”

清蕙心软得厉害,低头一看怀里的婴儿,抬头就继续顶撞二姐:“这个小孩身体很差,送出去说不定就活不下来了!”

二姐却仍一副铁石心肠,毫不妥协:“你一个吃家里用家里的千金小姐,不知人间险恶,只知存了天真当饭吃!”

她话音刚落,底下佣人喊道:“二小姐,姑爷到了!”

二姐瞪一眼清蕙,指指她命令道:“租界福利院是白建的吗?我限你三天之内送过去。”

她讲完马上下了楼,清蕙领着孩子站在走廊里,怒气正盛,连宗瑛打开门她也没有察觉。

等她气稍微消了消,宗瑛对她讲了声:“真的非常抱歉。”

清蕙闻言,赶紧岔开话题:“宗小姐你赶紧看看,他现在这个状况是不是危险?”

宗瑛走上前仔细检查,清蕙就一直留意她的表情变化,但从头到尾她都一个样子。

她只讲:“有点虚弱。”

清蕙皱了眉:“那要怎么办才好?”

宗瑛不出声,抬头就看到了刚刚上楼的盛清让。

外面天未黑透,是傍晚,他这次来得很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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