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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66)

“好。”她亦同样认真地应了下来。

八月的上海,温度丝毫不降,浮在空气里的每一粒尘埃都滚烫。临近月尾,终于连下两场暴雨,城市久旱逢甘霖,在雨水退去之后,天地迎来一种潮湿的干净。

这期间宗瑛和章律师见了面,表达了自己的财产处理意向,但因谈话时间有限,这件事并没有能够深入,章律师只能与她另约日期。

按照原来计划,她应该尽早处理完这件事,即刻入院手术,但外婆回国这件事打乱了她的安排,索性就将一切都推后了。

9月1日,外婆回上海,宗瑛去机场接她。

小舅舅工作极忙碌,实在腾不出时间在上海久留,几乎是将外婆送到,就又要匆忙返回,因此接待和陪伴的工作也就都落在了宗瑛头上。

外婆是个很有趣的老太太,除外公和严曼接连去世那几年外,其余时候她都十分达观活泼。

宗瑛开车带她回公寓的路上,老太太望着车窗外感慨:“是什么都变了,还是我老得连以前上海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呢?”

宗瑛余光掠过窗外,她从1937年回到2015年的刹那,也曾有此同感,遂回:“是上海变了,外婆。”

外婆眸光里蓄起一些上了年纪独有的伤感:“变得我一点都不认识了。”大概是察觉到气氛不对,话音刚落,外婆就又换了话题,同宗瑛表达歉意:“你今天是请假了吗?看来我耽误你的工作了。”

宗瑛说:“我攒了一些年休假,好好陪你。”

“不陪也不要紧的,我还晓得怎样到网上去订车票,我自己去杭州也是没有问题的,你们却当我老得什么都做不成了,其实真的没有关系。”外婆讲话有一种不紧不慢的老腔调,令宗瑛突然想起盛清让。

她很久没见他了。

这么多天,他一次也未在699号公寓出现过,而她给的那张信.用卡,从8月21日之后,就没有再推送过任何的消费提醒。

盛清让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他是因为出了事没法出现,还是因为时空的漏洞得以修复,以至于他不需要再反复穿梭于两个时代了呢?

七夕那天的分别,隐约似鹊桥相会之后再度分道扬镳的牛郎织女,各置银河一端不再会面。

不同的是,牛郎织女的下次相会好歹有一个可预见的期限,而他们分开,则根本没有可测的相会之期。

一个在现代即将面临高风险系数的手术,另一个在三十年代的上海应付战争带来的种种危机,缘分真的……说断就断了。

念至此,宗瑛眸光里莫名闪过一瞬黯然。

她确定自己是担心盛清让的,同时也担心她带去盛家的那两个孩子,还有清蕙……等等。她从心底里祈愿他们能免于战火侵袭,能平安度过那长达数年的不安定。

想着想着,她的右手轻轻颤了一下。

坐在侧后方的外婆,留意到了宗瑛表露出的一丝不安。

外婆这时才仔细地打量起她。尽管这些年通过视频或者电话能了解到关于她的一些近况,但当下面对面地接触下来,外婆的担心变得直观而强烈——

不论是长相、还是做事的样子,她都和严曼越来越像。

外婆忧心看向她扶着方向盘的手,谨慎地问:“阿瑛啊,你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情?”

宗瑛虽觉得这问题突然,但也很快应道:“没有的。”

外婆又问:“那么你有没有什么工作、生活上面的麻烦?”

宗瑛认真想了想:“有一些,但我觉得我能够应付。”

答复也几乎和严曼当年一模一样,可那时严曼说完这些,很快就走了。

外婆的忧虑由此变得更深,严曼的不告而别对她的打击很大,她不愿见有人重走严曼的老路,尤其是宗瑛。

两个人抵达699号公寓已是傍晚,外婆回到久违的老房子,心中难免各自拥绪交织。

这间公寓曾经是她结婚的新房,她曾在这里迎接过孩子们的降生,曾目送他们出门读书,见证他们组建新的家庭,又一个接一个地送他们离开,后来她自己也离开了这里,一走数年,物是人非。

外婆走到书柜前站了许久,又越过书柜抵达阳台,暮色里是一个崭新的上海,与她老旧的伤感故事毫不相干。过去种种,其实对她而言,也都是年代久远、需要节制的悲伤与遗憾了。

宗瑛站在旁边,与她讲这些天同浙江亲戚们联系下来的情况。

她按簿子上的老号码逐个打过去,前面几个都拨不通,只能以后再慢慢找。姨外婆家的那个倒还有人接,但被告知姨外婆现在已随女儿移居南京。她紧接着往南京那边打了电话,那边讲姨外婆也很惦记姊姊,如果能见面,他们就尽早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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