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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123)

他并不在乎弟弟是否可以做大官,只是希望弟弟身体康健。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手伸出来惨白细瘦,根本没甚么血色,这才值得心疼。

次日许稷临走前,他又装了一堆滋补山货给她,再三叮嘱:“你身体都是虚耗得太厉害才这样,一定要记得吃,等天凉快点啊,多炖些吃吃,身体养好了才能做事记住没!王娘子如今不能替你操持内务,你自己一个人不能太将就,往后旬休无事就到这来吧。”

他叨叨个不停,许稷骑上驴都要走了,他仍在不停说,最后还是被妻子拉住,这才止住了话。

他看着许稷远去的背影叹一声:“我这个弟弟啊,甚么都好,就是太能吃亏,可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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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亮得早,但百官们仍是天蒙蒙亮就要起来,免得上朝迟到。

这日更鼓声过了没多久,樱娘翻了个身,八爪鱼似的手脚缠住千缨不放。千缨见时辰不早,轻手轻脚挪开她的手脚,将薄毯拖上来盖住她肚子,小心翼翼下了床,迅速掖好床帐免得有蚊子飞进去。

她洗了脸,坐到妆台前麻利整理了头发,施了淡淡口脂,看着镜中人却觉有些陌生。

那面目比几年前看起来更清丽干净,也添了些因年龄增长带来的从容,毕竟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一不如意就会逃出家门跳曲江的轻率家伙了。因为樱娘,因为这些年遇见的许多事,她体谅了为人的难处,也懂得了生命的可贵,更清楚自己应该做甚么。

她像个寻常宦门夫人操持着家务,安排每日膳食,管理开支账务,侍奉长辈教导孩子,有条不紊,尽职尽责。

练老夫人对她极好,简直当成亲女儿;练绘也对她极敬重体贴,她看得出他努力想要做一个好丈夫,但这些都不是急于一时的事。

千缨起身往厨舍去,她前脚走,小樱娘就翻身坐起来,费力挪过足凳,站上去够水洗脸。她磨蹭磨蹭将自己收拾妥当,溜出房门就去找练绘。练绘昨夜忙到很晚,这时听得动静从满案卷宗中撑起头,睁开眼就瞥见樱娘溜了进来。

“阿爷很累吗?”她一张脸上透着虎虎生机,与练绘说:“我想让阿娘教我写字,可阿娘说自己写得不好看不愿教……阿爷能写张字帖给我吗?”

练绘应了一声,微笑着起身去开了窗。夏日晨风涌进来,樱娘趴在矮案对面,看她阿爷收拾卷宗,又看她阿爷变出一张纸来,给她写字帖。

时辰不早,千缨过来喊练绘吃早饭,走到门口,就恰看到如此一幕。

她抬起来要敲门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直到练绘将字帖写完递给樱娘,她这才敲响了门板,淡淡地说:“吃早饭了。”

与此同时,住在务本坊国子监旁的许稷也爬了起来。

她翻出崭新的深绯官袍,佩上银鱼袋,系好幞头,吃了些干粮就往外去。

她 走到门口,恰逢放假回来的国子监学生,那一众学生见这破屋里骤然冒出个深绯服色的高官,顿时吓了一跳:“喂,那不会是鬼吧?”、“鬼你个头啦,是上次新搬 来那个白头发家伙啦。”、“诶?竟然是个四品官也,太年轻了吧……”、“我都二十三了还在国子监混,甚么时候我才能穿上这身哪!”、“还是做梦比较实 际。”、“对对。”

一众人便这样轻易放弃了雄心壮志,看许稷骑着寒碜小驴哒哒哒远去。

务本坊紧挨安上门,许稷便从安上门入皇城,沿着安上门街直接就能到尚书省。拴了驴绕出来往西走,左手边仍是老弱聚集地礼部南院,右手边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比部公房。

她步子未停,然吕主簿却恰好在这时出门去对面礼部南院索要食物,看到她跟见了鬼似的惊叫一声:“天呢!你是从嘉吗?才几年不见你连这身衣裳都穿上了!”

竟是深绯哪!

许稷停下来淡笑笑:“吕主簿。”

“你调回来了?”吕主簿仍是蓬头垢面,看样子又熬了一晚上,到清早才出来觅食。

“恩。”许稷应一声,“吕主簿可还好?”

“有甚么好不好的。”吕主簿揉揉空荡荡的肚子,“每日总那些事,还能翻出甚么花样来?说起来……”他听闻了许稷与王十八娘的和离之事,也听说练绘娶了十八娘,觉着许稷肯定倍受打击,遂道:“哎,你要好好过啊,坚强些哪!”

许稷浅笑着点点头。

今日天不好,风大潮气重,阴云沉甸甸,看着总有大雨要来。

西京湿润的空气里蕴着帝国百年浮沉的味道,藏纳了无数公廨的皇城,像一口方方正正的井,深不见底。

许稷别了吕主簿径自往政事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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