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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146)

“那木契——”

许 稷话还没说完就被夏元珍打断:“许侍郎千万别到这里来告状,欠钱的怎么都不占理,明白吗?”他说得冠冕堂皇正气十足:“延资库做甚么用的?备边军费,倘若 边境告急,到时你度支给不出钱来,请问边军吃甚么穿甚么?度支、盐铁、户部司谁都不给钱的话,延资库设了做甚么?喝西北风吗?积欠之风绝不能惯着!”

他说完看了一眼赵相公:“相公以为此理可对?”

赵相公面上毫无波澜,于案上拿了一只菓子吃了,抬头看向许稷:“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此事……”

他话还没说完,许稷一躬身,行了个礼就出了公房。

什么叫做“就算不是一派也能和睦相处”,今日她所见就是典例。赵相公心里一定也是火大,但活得久的人都不会像她这样怒气冲冲,尽管再三克制,她仍咽不下这口气。

延资库现在真的是备边库吗?!敢不敢将底账拿出来查查看!看看到底拿去做了甚么事!

两税被夺,政事堂面上和和气气,甚至对她说不要在意,可转眼钱不够用就又要训她没本事!

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许稷深吸一口气,披上大氅出了政事堂大门。

走回尚书省,天越来越冷,长安城像是被锁进了冰窟。

度支李郎中被庶仆喊了来,此刻正在外面候着,见许稷来了,赶忙迎上去解释,努力撇清自己。

许稷沉着气听他说完,却没有发作。因他撇得太干净了,抓不到可以治他的把柄,不过许稷至少看穿了他的阵营与立场,那么就等待时机到来吧。

她走出门,李郎中亦跟了出去。她忽止住步子:“你在此等我,我回来之前不要去别处。”

朔风冷冽如刀,李郎中看着许稷远去,杵在顺义门大街上冻得直跺脚,回头一看,却见有庶仆正盯着他。

许稷不回来,李郎中就只能干冻着。

许稷带上度支吏卒出了含光门往长安县郑员外家去。刚到门口,就听得嚎啕哭声。许稷身边的吏卒顿时有些害怕:“万一郑员外……”

许稷知这人能信能用,却没想到他忠心到这程度。她短促呼了一口气,一团白雾涌进黑幕里。

她带了吏卒往里去,却看见一小娃跑出来。那小娃撞到她,满脸眼泪鼻涕,继而大哭起来,拼命打许稷:“你们欺负我阿爷呜呜呜……阿爷不认得我了……坏人赔我阿爷!”

许稷心头一紧,僵在原地不动。

忽有一庶仆迎上来,那庶仆看一眼她服色,瞬时明白过来,即刻冲进去知会夫人。庭院内似乎霎时安静下来,许稷在外面等了有一阵,那小娃也哭累了,抓着许稷的袍子低低抽噎。

员外夫人走了出来,见到许稷行了一礼:“不知官人到此,是有何事?”

她镇定不迫,看上去十分冷静,但眼眶分明是红的。

一旁吏卒道:“侍郎闻得郑员外受了伤,遂过来看看。”又忐忑地问:“员外醒了吗?”

郑夫人平静地说:“醒了。” 她说罢将小娃拉过来,转身领许稷等人往厢房去。几人刚踏进门,就听得里面传来“不给!不能给!”的声音。

小娃又大哭起来,郑夫人捂住了他的嘴。吏卒警觉听出这是郑员外的声音,大叹不好,却见许稷兀自走了过去。

郑员外坐在床上,头缠着棉布,怀里捂着一把木勺子。给他喂粥的庶仆想要拿回那勺子,然他却死活不肯。

许稷走到榻前,郑员外却认不出她来,咄咄道:“你是谁!你到这里来抢秋税的吗?不给!谁也不给!”

一瞬间谁也不说话,唯有小儿低低抽噎声在室内回荡。

郑夫人闭了闭眼,其实早在许稷来之前,就已经有衙门的人来过,说郑员外擅毁木契,是足以降职徒刑的重罪,但他如今这个样子就不追究了,望他家好自为之不要纠缠。

郑夫人哭过怨过,但到了这时候却只是留一份宦门夫人该有的克制与理智,来应对到来的困难。

她道:“拙夫失职致度支巨损,罪失难弥。但妾身还是厚着脸皮……想请侍郎不要太苛责拙夫犯下的过失。”

许稷被她这番话说得无地自容,张了张口,最后却甚么也没有说。她定定看着郑员外,想到泼过来的莫名罪过,觉得这天气冷得让人感到闷仄,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

她对郑夫人道:“郑员外毁损的木契是假造的,他没有罪,请夫人不要为此愧疚。”她说着看向那不住抽噎的小儿,想再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得了口,只对他们母子一躬身:“许某告辞。”

吏卒紧跟许稷出了门,闻得她道:“抚恤费照常拨给,往后另从我的俸料里支一半给郑员外,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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