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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194)

尽管王夫南这招一看就是在救许稷,但此举正合阉党心意。

何况西北供军院素来不省心,因粮料被抢、供馈不时而被罢掉的主吏多的是,许稷这次接下的是块烫手炭。

许稷很久没在推鞠房这种地方待过了。上一回还是在比部时,被练绘盯上关进御史台推鞠院,没日没夜替他看账。但那时好歹暖菜热饭暖炉一样不少,而今晚却只有冰冷狭小的房间,连只火盆也没有。

空气里浮着铁锈气味,沉冷阴森,毫无人烟气。灯昏得不行,灯芯摇摇欲坠,火苗晃来晃去几乎要灭,随着一声开门声响,软弱灯芯骤塌,火光倏灭。

伴随着脚步声一道来的是照明的火把,许稷抬首,就见到了练绘。金吾卫和大理寺推官对练绘显然十分客气,打开门请他进去,并道:“委屈中丞了。”

随后关上门,一并退去。

练绘听那脚步声走远,非常平静地走到案前拿过火折,将油灯点亮。火苗霍地窜起来,他转过身,看向许稷,若无其事地说:“弄璋之喜不能当面道贺,正觉得遗憾,没想到却还是见面了。令郎可还好?”

许稷这时不由想起阿樨,分明是美好的百日酒,但此时一家人却分离难聚。

“很好。”许稷回过神应道,“百日贺礼很是用心,多谢。”

“是十八娘的主意。”

“千缨还好吗?”

“很好。”

两个因多年前一卷策文而被困于此地的人,见面却不谈阴谋不论对策,只顾着寒暄对方家眷,像是街边遇见,坐下来喝茶闲聊。

许稷索性坐了下来,练绘也在另一边坐下。两个朝廷高官,一个专门挖蛀虫,一个手握帝国财脉,席地而坐,心中各有挂念,面上却都是从容。

“牵连你实在抱歉。”

“没有策文也会有其他事,欲加之罪,不必太在意。这种罪名撑死了不过贬谪,阉党只是想将我赶出御史台,那就遂他们的愿。我在御史台待了将近十年,挖蛀虫这种事,无有止尽,尤其是树根都蛀烂了,有时甚至觉得真不如拔掉重来。”

练绘薄唇抿了一下,看向灯火眸光却黯。他抬手比划:“这是树干,里面已经烂了一个大洞,只剩了外面薄薄一层枯皮在装模作样,根须发了疯地长,水、养料都被汲得干干净净,地都要干裂了。”他重新看向许稷:“我想,你明白这其中道理的。”

许稷几不可辨地点点头。

在此说这话没事,但他这番话扔到马承元面前去,就是大逆不道。

他曾为了抓蛀虫甚至不择手段、一心想要肃清宦池重振朝纲。然那样的一个人,如今却也发出了如此喟叹。所谓树干意指朝廷,汲干的水与养料则是百姓血汗。不论浙东叛乱,还是河南举旗反,究其原因,都是朝廷与百姓之间矛盾的不断冲撞激化。

这也是度支的难处所在。横征暴敛、多增名目与两税配额,纵然能使度支看起来不那么寒酸,却伤透百姓;而朝廷要荡平藩乱、要养军御敌,度支却……无力支持。

这是个困局,两个人心知肚明。

“西北一战,不知何时才能了结。”练绘声音很低,烛火映照更显出他日益瘦削的脸,眼底则是过劳的疲惫:“连河南竟也作乱,神策军至少要遣出去将近一半人。京畿素来都是重兵护卫,如此一来,两京也不那么安全了。”

“将近一半人。”许稷下意识地算了算,“还有诸镇军的出界供给,拖上一年就可以彻底掏空国库。”她忽然微微仰头,闭了闭目,不知道要怎样说下去,过了好久才低下头:“我打算拼一回。”

练绘抬眸等下文,然许稷却不肯轻易透露她的计划。

她忽然起了身,像个老人家一样低头在房间里踱步打圈,走了十几圈,停下来问练绘:“御史台除你之外可还有靠得住的人?”

“姚侍御。”

“好。”许稷记下,“但愿姚侍御此次安然无恙。”

“你笃定自己可以走出这道门吗?”

“不是我笃定,是你笃定。”许稷站着说道,“我一提牵连,你立即知道是策文,你在我出事之前恐怕已经预料到了此事。而你的表现,分明已经是有了对策,政事堂不会放任不管,因你我还没有到用尽可废的时候。”

“此事十七郎已经知道了,倘若不出意外——”

“我会成为他的供军使?”

练绘再次抬眸。

“他也只有这办法了。”下下策,但好过让她继续窝在这地方。

练绘对他二人之间的默契毫不怀疑,但他觉得许稷可能另有打算。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许稷倦了,就靠墙埋头休息,但又不可能睡着。练绘忽问:“有魏王的下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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