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求女(55)

贺兰钦却道:“殿下应先从改口开始,我已不是你的老师了,哪怕私下里也不要再如此称呼。”他袖袍被风灌得鼓起来,神情是十足文雅。

李淳一却说:“一日为师则终生为师,何况先生于我有再造之恩,学生私下还是不能造次。”

贺兰钦继续前行,轻摇摇头淡笑道:“殿下要明白,这世上并无永恒不变的关系,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此言,大多是一厢情愿的固执,其实是没道理的说法。”

既然他都这样说,李淳一便不必再纠结称呼。

避开了行宫守卫,两人往东去。

林木秋色浓,涧溪流水急,二人继续前行,贺兰钦随口问道:“殿下身体还好吗?”李淳一似乎在想别的事,只顾着往前走,他便喊她一声“幼如”,她这才止步回头:“哦,好,很好。”

“没人同你讲你有哪里不妥吗?”他淡淡地问。

李淳一本要脱口而出讲“没有”,但她骤想起晨间从宗亭那里获知的“难孕”一事,便皱皱眉,回贺兰钦道:“有。”

“那就是了。”贺兰钦道,“纪御医的诊断虽不易出错,但是——”他看向李淳一,缓慢提醒道:“医者也非神明,所言并不绝对,诸事都有意外,你还是小心些为好。”他分明已知李淳一难孕的事实,这话讲出来便有了另外的意思。

难孕不等于不孕,倘若放纵情.事,万一现在有孕,对她来说是不利的,因此让她小心。

李淳一心中咯噔一下,贺兰钦又说:“你与过去的人与事牵扯甚多,虽看起来扯不断,但其实都无甚要紧。”他负手看她,唇角是平和的微笑:“最要紧的是你心中有不平、有决断,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哪些又可以扔掉,这样取舍起来便没什么可为难了。”

李淳一虽几乎未与他提过宗亭的事,但他仿佛了如指掌。甚至清楚她回来之后又与宗亭纠缠不清,还特意提醒她“要节制小心”。

他如何知道?李淳一想捕捉一些蛛丝马迹,骤想起那次贺兰钦趁她不在时到别业拜访。虽然宋珍没主动同她讲,但她后来还是通过别的渠道得知了。那时宗亭恰避住在她府上,由此可见,贺兰钦先前就在府里见过宗亭,这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提醒。

贺兰钦似乎认为她与宗亭纠缠没什么大不了,简直像小孩子胡闹。他像长辈一样轻描淡写地尽到提醒风险的责任,自然不会逼她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决裂之举来。

李淳一本想将女皇意欲指婚一事讲给他听,但最终想想还是作罢。她侧过身,贺兰钦十分自然地伸手拿掉落在她肩头的落叶,她道:“走出来太远了,现在回去吗?”

“我再走一会儿,殿下先回吧。”他负手立于林间,看她转身往回走,随后转过身,等那位紫袍郎君从树后绕出来。

如此“巧遇”,真是令人发笑。

他不点破跟了一路的宗亭,只对那大树说:“宗相公也觉得这林子很美吗?”

上次躲在屏风后被他戳穿,这次躲在树后又被他发现,宗亭差点以为他有眼睛在空中飘。但宗亭不纠结此事,也不打算再避,于是从树后走出来,行至他面前。

两人差不多个子,宗亭甚至略胜一筹。紫袍玉带对比起茶白道袍,是明显的士庶分别。

如果说宗亭此时全身上下都透着咄咄逼人的架势,贺兰钦则不会给对方造成压力。他平和从容,也从不与人急眼,或许长到这样大都没跟人打过架拌过嘴。

宗亭将他细细打量终于得出结论,分明才三十出头,却像一潭死水,实在无趣至极,怎会有人觉得他魅力无穷。他的确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男人,连策文也写得十分老气,全身上下都透着过夜菜的陈味。

老男人,宗亭又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随后颇为自信地振了振紫绫袍袖,压下心头因为“贺兰钦很自然地拿掉李淳一肩头落叶”而腾起的不适感。

林间的风再次涌动起来,吹得落叶簌簌,像是要拼了命将这季节中苟延残喘的叶子都摇到地上去。

宗亭终于开口回他方才的话:“这林子确实很美,但落叶总是要化成泥,春季只归新叶所有,贺兰君说是不是?”

他对贺兰钦有预设敌意,贺兰钦却根本懒得与小孩子计较。

忽有悉悉索索声响起,宗亭低头一看,却有一条黑蛇自丛间蜿蜒而来,那黑蛇吐着信子,模样十足凶悍,似乎下一瞬就要腾起来咬人。

镇定如宗亭,喉咙竟是忍不住紧了一紧,后脊背也窜过一缕寒凉。

然那条蛇却贴近贺兰钦的足,随后盘蜒而上,贺兰钦对它伸出手,它便爬了上去,稳而自在地将头停留在他的手中,直直盯住宗亭,凶神恶煞地猛吐信子。

上一篇:半子 下一篇:销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