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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65)

他说着看向蒲御医,蒲御医也是老狐狸,装傻充愣就是不言声,将问题全抛给了女皇。

女皇抿唇闭目,说:“太医署已尽力医治,能不能好恐怕要再看造化。”

她虽然没将话说死,但在宗国公眼里这基本等同于没得治了。

宗国公悲痛更足,拐杖“咚咚咚”捶地,将边上几个内侍都吓了一跳。这罔顾场合的难过必然已到了难控地步,但想想也是,白发人曾送黑发人,眼下又亲眼看着唯一的孙子变成没用的残废,换谁都受不了。

女皇忽让内侍都出去,蒲御医见状也一揖告退,殿内便只剩了女皇与宗国公两个老人家。屋外风雪恣意嘶吼,听得人都冷,宗国公老泪往下掉:“当年如舟与绣绣的事,老臣什么都未与陛下计较,但这次倘若就这样算了,老臣便真是不能瞑目了。”

他猛将宗如舟与桓绣绣的事翻出来,是戳女皇的软肋,因分家当时敢下那样的手,离不开女皇的授意与支持,倘若这件事捅给关陇,关陇再炸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女皇被翻了旧账自然不悦:“眼下太医署已竭力救了,还要如何?”

“为救吴王好好的人变成这幅模样,吴王又岂能没个说法?”宗国公手执拐杖猛地又捶地:“伤得委实太冤枉了!”

“因救吴王变成这样,难不成国公要吴王给他赔命吗?”

“赔命又有何用?吴王死了,臣的孙儿还是站不起来!”老家伙不要命地咄咄逼人,完全没了君臣之间该有的规矩。

“那到底要如何?”、“让吴王给个交代!”

这边剑拔弩张,病室中却只有轻柔水声。侍女绞干手巾,递给坐在榻旁的李淳一,李淳一俯身给宗亭擦脸,下手柔缓又仔细。

他的烧终于退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因太久未打理,看着甚至有些潦倒。李淳一打算给他修面,于是令侍女打了水,先给他洗了脸。

她没有做过这些事,为了不显得生疏,甚至还特意同嬷嬷学了,于是此时像模像样地给他修起面来。到收尾时重新给他擦干脸,却忽有一只手抬上来抓住了她的臂,但那眼睛却还是闭着。

“醒了?何时醒的?”

他露出狡黠又虚弱的笑,仿佛告诉她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在装睡。被她如此耐心细致地对待,虽然身体的伤痛仍侵袭意志,但心头却蓄起暖意来。

“外面下雪了吗?”他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沙哑与疲倦。

对抗伤病需要体力与意志,反复的发热与疼痛几乎耗尽一切,把精神气也磨光了。窗户就在不远处,李淳一抬头看了一眼:“你要看看吗?”

“是。”他声音低到几乎是用唇语答的。

李淳一于是起身,稍稍将窗子推开一些:“太冷了冻着不好,只能开一会儿。”她走回来重新在榻旁坐下,又给他多加了一层毯子。

“没什么新鲜事吗?”他盯着她问。

“没有。”李淳一风平浪静地回,仿佛这阵子当真什么话也没听着。

内侍们纷纷退去了,有细碎雪絮涌进来,将药味也冲淡。与那寒冷一道进来的还有从窗外路过的议论声,“宗国公眼下正与陛下争着呢,我们因此都出来了,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毕竟宗相公伤到这个地步甚至都——”

李淳一忽然俯身捂住了宗亭的耳朵,然她能用的仅有一只手,遮不了双耳。



☆、【三三】大雪天

“都残疾了!”外面的议论声到此倏止,内侍们大约是察觉到了窗户开着,赶忙停下议论纷纷避走。传言远去,风雪却仍往里涌,火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点温度,全被扑了下去。

有些话早晚都会听到,倘若局面当真落到这般田地,耳朵也是白捂。念至此李淳一松开手,又探进被窝里踏实地握住宗亭的手。她捕捉到了他瞬黯的眸光,无视那些言之凿凿的传言,坚定地直视他道:“太医署还未有结论,诸事应有转圜余地。哪怕没有——”她略顿:“我也会对相公负责。”

她手心难得温暖,握着对方的手,力气也恰到好处。她一向不太擅长用言语安慰人,更无法与他倾诉多日以来的忧惧与痛苦,只能同他表明立场与心中决断。

宗亭未料到她会如此果断又干脆,但他面色仍然难看,因这打击甚至透出几分厌世的颓靡。这时李淳一再次俯身,贴着他耳朵一字一顿道:“这次我不会再放弃相公了。”郑重其事,发自肺腑,手心里传来的力量也坚定得要命。

哪怕他不残废,李淳一恐怕也会这么做。多日来他反复告危,病中的脆弱与痛苦模样让她意识到,哪怕平日里再厉害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其实和所有人命一样脆弱又容易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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