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财主”姑娘(105)

先生大抵是将她错认成了旁人,阿植不应声,良久才走近了,在一张矮凳上坐了下来。裴雁来浅阖着双目,眉头紧皱着,神色疲倦。她在一旁默默看着,心底里忽地泛起一丝酸软情绪来。

原来先生也是会生病的。

她从未没见过先生生病,更未见过他躺在床榻之上如此无助的样子。眼眶酸胀得发疼,阿植用力揉了揉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床上的人叹道:“先生怎么也病倒了呢?天气转凉须得更注意才是。”

床榻上的人面色上忽地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费力撑开眼皮,双手支着身体坐了起来。他偏头问道:“小姐过来做什么?”

语气微弱,却透着明显的生硬,阿植听着有些恍惚,却答得很是流畅:“有些事想找先生问一问,先头不知道先生病了,就这么唐突地过来,叨扰了。”她不想多作逗留,看也不看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本蓝皮册子,抬首问道:“先生,这本账簿虽然是抄本,但却并不是曹家的账。单单孝明二年八月份,梅府和容府的往来就有这满满一册子,里头的账项……”

她对上的裴雁来的眸子:“很是可疑。”她略作停顿,又道:“我想问,先生何必在府里存着这个东西,且还备了抄本?”

裴雁来紧皱着眉,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蓝皮账册,唇角抿得紧紧的,良久才道:“小姐何必为了一本无关紧要的册子,将屋子翻个底朝天呢……这些事,同小姐一点干系都没有。”

说罢他伸出手去:“将册子给我。”

一双手骨节分明,阿植只瞥了一眼,便察觉到先生近些时候委实瘦了太多。她不落痕迹地皱了皱眉,紧紧抓着手里的蓝皮册子,不徐不疾道:“若是那时候当真是容府的人毁了曹家,那从这梅府和容府的往来账册上看,梅家那时的立场和身份便是帮凶。先生手里若是有这本账册,既不利于容家,自己也不安全,况且这本册子的存在,还威胁到梅府的利益。一个行贿,一个受贿且帮着行贿,且连受贿官员的名册都一一在录,这样的东西……先生轻易留下抄本,不是在招祸么?何况先生如今娶了梅小姐,按理说这样对梅家并不好的东西,应当好好收着才是。”

裴雁来眸色一沉,看着她手里的账册道:“以为光凭这个就能扳倒容家么?小姐想得太容易了。”他忽地停住,忍下咳嗽,皱着眉继续说道:“我说过了,同小姐没有任何干系,小姐不要插手这件事。”

阿植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先生真是无趣透了,如今总是将话说得这样绝。

她看着他的眼眸慢慢道:“先生总说这些事同我毫无干系,可这分明是给曹家正名,给我父亲正名的大事,先生的意思,难道是说,我——不是曹家人吗?”

裴雁来神色十分难看,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阿植忍下心里的酸楚,暗吸了一口气,偏下头看了一眼床边的案桌,伸手过去取了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我同随国定是有些乱七八糟的联系,可我想不明白,也没有人告诉我。你们都将我当成小孩子,觉得我被蒙在鼓里就安全无虞了,可我每天都在想着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或是又有什么人要离开。所有的事情都超过我的认知了……很多事我一知半解,糊里糊涂,每天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活着,还不如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事情原委再去死。”她忽地伸手握住了裴雁来的手,干燥又微温的久违触感让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为何要和先生分得这么远远地各自过活,为何每时每刻都得强迫自己不去回想过去呢?所有的事情,本可以不这样的。

然裴雁来却及时地抽出了手,掩唇咳嗽了许久,缓过气来才说:“小姐还是回去罢,我累了。”他太清楚阿植了,照她的性子,若是彻彻底底知道了原委,才不会如她所说的那般无所作为。她这个人,总是认准了什么事,便要走到头走到死的人。

阿植看着他这副病容,虽已经动摇,却是心一横,鼓足了气道:“我今天来,就是求一个答案。先生不必将所有的事一一告知,你只需要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如果先生不说,我会去问老夫人,甚至拿着这册抄本去梅府找知道真相的人问……兴许,不必出这个门,我等着梅小姐回来,便可以问到答案。”

阿植撑到最后,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她看着先生的脸色愈来愈差,数次想要停下,却还是一口气说了下来。因是说得太快,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周遭静得出奇,似乎满世界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忽地鼻腔一热,她皱起眉抬手便要去擦,却晚了一步。鼻血一滴滴落在她膝盖上,一点点地渗进布料里。她索性懒得去管,甚至低了头看着鼻血往下滴,好像濒死的人看着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向另一个世界。

上一篇:闹红枝 下一篇:天清浅,且行且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