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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有罪时(21)

“你和别人不一样。”他说,“你真的,很好,很强大。”

尤明许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医院,住院部楼下。助手和那女人的车先到了,两人等在门口,助手走过来,替他们俩拉开车门。殷逢下了车,就杵那儿不动。助手抽一张钞票递给司机,赔笑:“尤小姐?”

尤明许面无表情下车。殷逢这才跟在她屁股后头。

助手在前面带路,女人频频回头,显然很关切殷逢的状况,但又不敢贸然搭话。尤明许双手插裤兜里,殷逢几乎就挨着她。她扫他一眼,他一副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样子。

尤明许突然觉得好挫败,任由他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懒得管了。

湘慧医院国际部,其实就是高档私人医疗区。殷逢住的是单人VIP病房,一进楼道里,早有护士迎上来,惊喜关切:“殷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殷逢往尤明许身后躲了躲,尤明许问:“哪间?”助手忙指路,一行人进了病房。

尤明许扫一眼室内,好家伙,好大的房间,宽大洁净的病床,电视机,书桌,沙发,独立卫生间。

她说:“躺床上去。”

殷逢“哦”了一声,爬上床,乖乖躺好,盖好被子,眼睛却看着她。尤明许走到沙发前,径直躺下,眼皮都沉得有三斤重。她什么也不想管了,阖上眼,又将一只手掌搭在额头上挡着光,说:“天塌下来都别喊我,等我睡醒。”

殷逢几乎是立刻说:“嗯,好。”

两人说话间,助手已飞快指挥护士们动起来,给殷逢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输液的输液,擦拭脚底的擦拭脚底。而那个一直跟着的女人只是默默站在边上看着,过了一会儿,扭头走了。

他们忙碌着,殷逢还睁着眼,望着几米远外的尤明许。

他又说:“你别走。”

尤明许低低“嗯”了一声。很快,呼吸变得低沉均匀,那只原本搭额头上的手,也渐渐滑落掉下来。她在睡梦中似乎受惊般抖了一下,身体蜷起,不动了。

殷逢也不知为什么,就想一直盯着她,这样好像就能安心了。

他觉得她看起来和在西藏时不同了。那时候她让人感觉温暖又安静,像一汪香喷喷干干净净的水。抓坏人的时候,又能变身女超人。他当时就好想抱着她的大腿挂着,她走哪儿,能把他带去哪儿。

但刚刚找到她,她却像换了个人,很凶,也很冷。她眼睛里好像有一种可以封住一切的东西,浮了上来。把他也给挡住了。这让殷逢感觉胸口一痛。

好在,此刻,她又回来了。其实她睡着的样子,还是很像西藏那个姐姐,软软的,安安静静,又漂亮。殷逢觉得,她之前说的,肯定不是心里话。她怎么会不管他、不要他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灯调暗了,人也都一个个出去,那个自称他助手的人,低声在他耳边说:“殷老师,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你摁床头的铃,我们会马上过来。”

“嗯。”

助手也走了,室内彻底陷入寂静昏暗。殷逢其实很想跑到沙发上,和尤明许挤在一起睡,但又怕挤着她,也有点不敢。终究也太累,很快,他也陷入沉睡。

其实,自殷逢在那辆车的后备厢醒来开始,周遭的一切于他而言,就是一个茫茫的陌生世界。他浑身又痛,又冷,又饿,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当时听到外头隐隐有人说话,不知为何,那个低沉隐约的男声,令他感到很危险。于是他缩成一团,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倒是有个女人说话,轻轻柔柔的,带着特有的低沉,让人听着心生好感。

等什么声音都没了,他推了推后备箱的盖子,居然没有关牢。他心想一定是关他的人,大意了。事实上,也是如此。顾天成曾经来戳破轮胎,又打开车盖查看过他,关上的时候太过小心翼翼,结果没关严。

殷逢偷偷从车里爬出来,急切地想要找到御寒的衣物和食物。

后来他看到一顶帐篷,就钻了进去,一眼看到地上的睡袋,看起来好暖和。他便钻进去,心想这样可以躲起来,别人发现不了。

其实他也隐隐感觉,这样做好像有哪里不对。可脑子里总像被什么,重重压着,他一想弄清楚,就疼,就烦躁。就好像有道坎儿,深深的坎儿,拦住了他,过不去。。

后来他就躲在睡袋里,一动不动,心想:不要发现我,你不要发现我……

第23章

一段柔软热乎的肢体,进了睡袋里。他又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然后也听到了她的尖叫。他连忙从睡袋里钻出来,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个女人的眼睛,好亮啊,他想。就像高原上的云,坦坦荡荡,一尘不染。

后面再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她这样一双眼,没她那么香软好抱的身体,不像她在那么多人敌对的视线里,依然肯认真打量着他,露出安抚的眼神,还让他拉着她的手。

那个自称助手的人,跟他说了很多。说他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是多么知名的作家,把自己的事业版图经营得多么成功。可他觉得,那一切,甚至包括“殷逢”这个姓名,对他而言,都很遥远。

于是那种感觉又来了,周围的世界茫茫的,像一片冰凉的海,要把他淹没。他立刻想到了尤明许,想到她什么都知道,想到她可以战胜一切。甚至连那个抓了他、抢了他的坏人,都被尤明许给打败了——尽管顾天成尿在她裤子上这事好好笑。所以现在,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必须和她在一起。他从那个完全被自己遗忘的世界,被扔进这个陌生的可怕世界。尤明许是他可以找到的唯一法宝,能够扫除一切妖魔鬼怪,那样没人可以笑话他欺负他了。

——

尤明许可不知道,这傻子懵懵懂懂的,脑子里还能想这么多。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三魂六魄归位。等她被阳光刺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房间的窗帘已拉开,两个护士在无声忙碌。

床上那人……

尤明许看了眼,笑了。殷逢睡得四岔八开,双手双腿都大摊着,被子被他踢到了床尾,肚子上大概又被护士盖了床毯子。他睡得呼呼地,隔得几米远,尤明许都能看到枕头上的口水渍。

那身材,其实是高大挺拔的。那张脸,也英俊得像天使。眉毛浓黑,唇还红,连脖子上的喉结,都有几分男人味。

但整个人的气质姿态,实在不堪入目。

尤明许转头看了眼坐在窗边的助手,他今天衬衫西裤,也很笔挺,还戴了副金丝眼镜,抬头对她笑笑。

尤明许跟护士要了一次性牙刷毛巾,去洗手间洗漱了,走出来。护士们已经回避了,殷逢还在憨憨睡着。尤明许走到助手面前坐下:“怎么称呼?”

助手说:“我叫陈枫,尤小姐你叫我小陈就好。”

尤明许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陈枫看了眼床上人,目光平静坚定,说:“我曾经是殷老师的忠实读者,后来得他赏识,成为了他的助手。我们已经一起工作了3年。谁也没想到他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现在很依赖你,可能言行也变得很任性和荒唐,还请你不要介意。”

尤明许摆摆手,问:“他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陈枫露出个苦涩的笑,说:“之前顾天成连续作案,殷老师很关注这个事,并且还做出了罪犯的心理画像。他向来我行我素,连我都不让跟,自己跑去了西藏,大概是想得到第一手素材。我知道他之前是沿着警方的搜索线路前进的,哪里想到就遇上了。”

“医生怎么说?”

陈枫答:“身上的伤,问题不大。麻烦的是脑子。医生已经给他做过测试了,智力没变,还是很高。但是情商和心理年龄,大概就相当于七、八岁的孩子。将来也许能恢复,也许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