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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纪事(31)

昭阳宫宽敞大气,内有设笔墨纸砚的几案,案前有四张坐榻,两边各二,依次摆设,为显朝廷重贤而供大臣禀事而坐。此时里头空无一人。

顾皇后一进来并没直往内室去看皇帝,而是先到了那张御案前看了一眼。案上整齐码放了两叠奏章,正中有一纸书信,就这么没遮没掩的放那,上面还有两指重重的指痕,显然是先头阅信之人捏出来的。

襄城也看了那信一眼,联系门外时长恩所言,当即便知道这信,便是她十七王叔送来的。

顾皇后眼中如淬寒冰,怨毒的恨,不过只瞬间又收敛起这不喜与厌恶,转身来柔声与女儿道:“你进入瞧瞧,陛下见了你,兴许就高兴了。”

襄城乖巧点头,微微提起裙角往内室去。她掀开象牙编织而就的门帘,顿了顿,转头回望,只见顾皇后拿起那纸书信,只看了一眼便面如寒霜。

襄城那细致如画的双眸也暗了下去,她微微垂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冷冰冰的线,没发出半点儿声响,踮着脚尖走了进去。

顾皇后粗粗扫了一眼,便气得几欲撕了那纸。

皇帝与赵王早不如早年亲厚了,尤其有了襄城之后,皇帝自是要为女儿打算的,但也亏得是女儿,皇帝与赵王便是有不合之处,赵王也多忍让,赵王一忍让,皇帝必然另寻他处补偿于他。

直至东宫出世,这兄弟二人,才真正将矛盾挑了出来。皇帝念着姜太后生养恩情,又顾忌与赵王手足之情,行事便不果决,总是犹犹豫豫的,他有心削弱赵王力量,因而临淄侯那些动作,皇帝顺水推舟推了一把,赵王此番写信来,顾皇后原以为照他那暴躁性子,必然激言发难才是,不想竟是来与皇帝一同怀念童年旧事的。

顾皇后一看那满纸的“曾记否……”、“忆往昔……”,“阿娘在时……你我兄弟三十余载,弟就藩在外,无一日不思念阿娘,思念阿兄,及至母后过世,弟满心惶然,抬头望天,惊觉世间可相依者,唯阿兄一人……”就恶心的慌。

皇位之争,自东宫正位就已是不死不休的情势,皇帝若想皇太子顺利即位,与赵王撕破脸是迟早的事——其实眼下已撕了一半了。赵王却仿佛一点不知,还拿着旧日破事来引皇帝伤怀,引他心软!

偏生皇帝就吃这一套!

这等卑鄙贱人,将来若要她的儿女匍匐到如此卑劣之徒的脚下,她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顾皇后气得发抖,几欲晕厥。

自然不能光顾着生气,气完之后还得想对策。顾皇后深深顺了口气,将纸张抚平,放回到原处,也没入内,走出门后吩咐人过会儿好生送公主回去,便自走了。

到了晚间,皇帝亲自送襄城公主回来了。

他面有戚色,又似不忍,又似愧然,对顾皇后道:“龙城将军一职空出来了,那副将一直暂领事务,也无甚出错,便予了他吧,省得从他处调人来,又要一番动静。”

副将樊荣,出自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樊氏,是大司马连先隆门下嫡系将领。边境镇将主要有二,一是龙城将军,一是赵将军,二人各据一城,严防匈奴来袭。赵将军是赵王还在京时一手提拔起来的,现下又弄上来一个樊荣。不过区区三言两语的家书,就使皇帝连边境安危都许了出去,可见赵王本事!

顾皇后掐了掐掌心,务要使自己平心静气,微微扯动嘴角,温婉和顺地笑道:“妾居后宫不懂朝局,陛下自拿主意便是。”

皇帝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他只怕皇后生气。他本是绵软之人,又重情,与皇后结缡近三十载,也不愿让她生气的。但一遇上皇后与赵王相争,皇帝从前是毫不犹豫便能选赵王的,现在略有改善,稍一犹豫后,依旧选的赵王。

顾皇后深知皇帝这德性,因此并不阻挠,反顺着他。皇帝理智晓得如此并不妥当,奈何心中难受,横竖临淄侯已削了这么多人下去,就补偿赵王一回。现下见皇后温顺,不由歉然,轻轻一咳,道:“太子今日乖否?来日长成,必得像皇后才好,引得世家女儿争相嫁他。”

他说罢,还笑了一声,以为幽默。

顾皇后心中半点也笑不出来,面上却凑趣笑了笑,心道,不像我难不成像你?若是像你,即便即位也坐不稳,我与襄城不如早日投缳,也免见辱于贱人。这般一想,更坚定要将东宫教育权牢牢握紧在自己手中。

话说到东宫身上,顾皇后便正好接了下去:“太子国之基石,延师一时不能马虎。我想太子师傅需仔细挑选。听闻柏侯世子在青卞山开山收徒,不知是真是假?”

皇帝本想说皇太子还小,延师一事可缓缓再议,但一听到柏侯世子,就明了起来,哪有老师不帮学生的?将东宫与朝臣捆绑途径有二;其一,联姻,此事关键,还是等过两年太子出阁读书后再说;其二便是太子太傅与詹事府、诸率,这三者都是前朝大臣中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