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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抄(93)

“不过师哥现在,大约……是不会生气了。”转瞬,他又补了一句。

这一句叫莫涯失语,愣了半晌,开始在身上摸来摸去,总算摸到一枚玉佩,递给那嗔。

“前面好像有个集镇,你拿这个玉佩去换肉包子吃,记得至少换十个,少了你就踢翻他铺子。”流氓莫涯果然有流氓气概:“吃好了,你就回去吧。”

“那你呢。”

“我还有事。”莫涯喘息,眼前那嗔合而为一,但开始虚幻扭曲:“你先走吧,去晚了也许肉包子就没有了。”

“不行!”那嗔大声:“我不能丢下你去吃包子,要是师哥回来,知道要罚我抄书的!”

莫涯的意识本来已经模糊,听了这句,起先以为自己是在发梦,等过了一阵,才突然尝出这句话的滋味,陡然睁开了眼。

“你说你师哥回来?”似乎身体里所有水分都被抽干,这句话是这样干涩,半天才艰难出口。

“要大半年才回来!”那嗔扁起嘴,想起吃小米稀粥各种苦楚,忍不住大哭。

“他……没有死?”莫涯颤抖,扶着那颗枯树,一点点起身。

“差一点点就死了。虽然他有两颗心,可挖了一颗,还是差一点就不能活。我每天都去撞钟,好多天他才醒过来!”

两颗心。

听了这句话,这三个字似有回声,彼此缠绕,在莫涯胸腔里激荡了无数个来回。

他没有死。

这消息是这般假,就像是寒冬腊月万树花开,无论如何,都听来虚幻。

“你师哥,那绪,真的没有死?”和所有八点档一样,莫涯捏住那嗔两个胳膊,捏得死紧。

“唔。”

“他在哪里?”

“大师兄不让我告诉别人。”

“我不是别人。”

那嗔就有点犹豫,拿脚铲地皮,铲出个洞来。

“打钩,你不能说是我说的。”最后他拿定了主意,小肥手抬起来,肉窝窝上亮出了一根短肥小指。

涩风徐徐扫过沙丘,扬起烟沙,荒凉里的一份悠闲。

阳光照射强烈,沙漠里每一粒沙都不惜余力地反馈出它炽热。

幕天席地,那绪在自己的屋前,支了架凉棚,用沙盘做纸,树枝为笔,在教附近村落里孩子们写字。

孩子们个个聚精会神,听得津津有味。

那绪微笑,俯身纠正错字,“这个字应该这样写。”

这时,身上的伤口表面带点痒,而骨肉却透出一股细微阴疼。

那绪也不皱眉,心里明白。沙漠久违的雨,就要来了。

“大师傅,我们完成功课了,可以捉迷藏了吗?”

孩子催得正欢,打断了所有阴霾。

“好。”那绪用粗布条蒙上自己的眼,“我数到一百,你们快躲好。”

“一,二,三,四……”

孩子们开始嬉笑忙碌,干燥的风沙也有了趣意,时而。

由近而远。

远处,恍恍风沙里走出莫涯。

踉踉跄跄,每一步他都走得悲凉艰难,仿佛双足要拖千斤大石。

人如衣,满是尘土,陈旧不堪。

“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四十六,四十七……”

兴冲冲,莫涯加快步伐,一步步靠近,沙石放肆渗入他鞋内,热滚滚。不知怎么,他忽地不慎摔倒,双膝重重没入黄沙里。

那绪顿了顿。

莫涯双手支地,抬起了头。

阳光里,风拂动眼前僧袍,依旧是那股没有锋芒的魅力。

那绪竟然如此耀目。

莫涯干裂的唇动了动,他却叫不出来,那绪的名字就硬生生卡着喉咙口,怎么也叫不出口。

不是没有想他们重逢,他以为他能潇洒打招呼,轻描淡写地道一句,和尚我回来了。

然而,当下他们近在咫尺。

时光好似在一刻停滞。

莫涯默默喘息,眼泪居然滴湿了沙。

那绪,独独只有一个。

“九十五,九十六,……一百。”那绪迟疑地摘下布条,眼睛眯起,慢慢适应强烈的光线。

风吹沙动,覆盖住那几点不起眼的湿漉,覆盖住不足为道的所有。

再见时,一切如初。

天地平静。

那绪环顾四周,走向凉棚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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