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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执行官(19)

船身沉浮,又是一个大浪拍上甲板,冰冷海水浇了宋隐一头一脸。他默默地打了个寒战,陡然回想起那个惨烈的4月19日——

从肩部射入的子弹穿透了齐征南的右肺,鲜血随着气管涌出,化为粉色泡沫,在宋隐颤抖的指尖一个个破灭。

耳边枪声不断,宋隐死死抱住齐征南沉重的身体,努力将人拖往隐蔽处。同时小声地在齐征南耳边嗫嚅,央求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持清醒。

可齐征南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而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反应,是抬起左手、轻轻将宋隐推了开去。

“——闪蝶,你还在么?!”耳机里的声音陡然加大,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烦躁:“我问海螺珠是不是在你这里!”

“……我在。”宋隐陡然直了直脊背,迅速抛开私人立场:“小珠子也在。我们被困在了别的梦境时空里,该怎么出去。”

“现在没有任何办法。”齐征南的指示残酷而明确:“你必须坚持五分钟。”

宋隐听见远处甲板上有些动静,他蹲下来静默片刻,然后才小声提问:“为什么是五分钟?”

齐征南的回应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海怪的梦境分层术最多持续五分钟。在此之前没人能帮你。但你可以丢弃海螺珠,立刻退出副本自保。”

“不,我做不到。”宋隐摇头,“我不能放弃小珠子,海怪一直在追踪她。”

被拒绝的齐征南陷入了沉默。宋隐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可一秒钟后,他又听见耳机里传出了含含糊糊的一句话——

“……你还是又蠢又倔。”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齐征南已经知道……?!

宋隐切换耳机上的频道按钮,找上了自家辅佐官:“二狗?你和他说过我的事了?”

“我没有。”辅佐官否认,“但郁孤台战队队长了解过你的个人资料,包括照片。”

也对,哪有救援行动不了解救援对象的。再说,反正都跑到一个副本里来了,相认也是迟早的事。

宋隐整理了一下情绪,干脆主动向齐征南发出邀请:“……副本结束后有空吗?聊几句。”

这一次,齐征南是真的再没有回应了。

频道里尴尬了几秒钟,鼠兔首先小心翼翼地发问:“那个……有谁说说现在怎么办?”

“闪蝶要想办法躲好这五分钟。”真赭道。

“嗯,我会尽力。”将齐征南的破事搁置在一旁,宋隐已经迅速想好了接下去的对策。

“秘银前辈。”他斟酌了一下用语,小声呼唤美貌青年,“起雾前,我和你的位置差不多,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探路?”

“叫我秘银就行。”美青年十分干脆,“你想去什么地方?”

“帮我找舱门,或是随便什么能进入船舱的入口。”

响应宋隐的要求,处于另一层空间的秘银很快行动起来:“你贴着右手边的船舱,向前走十八步,绕过铁梯就是舱门。”

宋隐立刻照办,他蹑手蹑脚地在黑雾里行走。不时地因为四周传来的异响而停下脚步。

走出十八步之后,他顺利地摸到了舱门。门没有上锁,但是开启的一瞬间却发出了异常刺耳的生锈声。

“跑!!”

宋隐的耳机里同时传出了几个人的声音,分不清楚是二狗、秘银、其他人还是齐征南。

他立刻闪身冲进船舱,刚反手锁好门,就听见触手拍碎了一旁的舷窗玻璃。

相对封闭的舱内尚未遭到黑雾的侵蚀。能够看出这里是船员的餐厅,陈设简单,但异常凌乱。

“狗子。”宋隐又问辅佐官,“大冻舱在什么地方。”

“往下一层的机舱尽头。下去的楼梯在你右侧。”

海怪的触手已经从破碎的舷窗探了进来。宋隐迈开腿,向着大冻舱飞奔。

“还剩三分钟。”真赭在耳机里报时,并且建议:“我们几个也同步行动,空间恢复时能够第一时间接应闪蝶。”

宋隐顾不上参与郁孤台小队的临时会议,他独自一人在漆黑的船舱里狂奔,身后不断传来船体挤压变形和黏糊物质涌入的可怕声响。

那只巨大的海怪已经跟着他挤进了船舱。现在他们两个就像是铁皮罐头里的海鲜——如果渔船沉没,那么除了紧急退出副本之外,自己断然不存在生还的任何可能。

但紧急退出,就意味着必须舍弃那个无辜的女孩。

感觉到了危机逼近,口袋里的海螺珠又开始发出哭泣。

“小珠子别哭啊没事的。”宋隐轻拍口袋,“哥哥保证绝不丢下你。”

说话间他已经下到了底舱,顶着越来越浓郁的腥臭气味,冲到了紧闭着的大冻舱前。

冻舱的大门从外侧上着铁栓。宋隐扑上去搬开铁栓将门推开,一股刺骨的阴冷顿时扑面而来。

“小心。”二狗突然提醒,“舱里有情况!”

宋隐只觉得眼前有道黑影闪过,迎面扑来一个似人非人的物体。

那明显不是个活人。裸露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褐黑色,浑身披挂着霜雪乃至一串串冰棱。

大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宋隐就已经横出一脚,将那丧尸踢回了冻舱。但危机并没结束——他看见漆黑的冻舱里还有更多类似的冷冻丧尸,正虎视眈眈。

“冻舱里有鬼!”另一层空间的鼠兔显然遇到了同样情况,他大声提醒道:“它们不是偷渡者,别随便出手!”

宋隐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回想起大冻舱里放置过船员们的遗体。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的“丧尸”应该就是……

冻舱是进不去了。赶在遭遇更多攻击之前,宋隐重新关上大门。可如此一来,他就必须面对另一种窘境——

海怪已经盘踞在了他头顶的船舱生活区内,柔韧的触手正在朝楼下不断延伸。没了冻舱冷气的屏障,宋隐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

“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给我滚出去!”耳机里突然爆出齐征南的指令:“把海螺珠丢进冻舱,然后立刻退出副本!”

“过滤掉情绪问题,焚风说得有道理。”二狗竟也帮着腔,“只剩两分钟,低温破坏不了海螺珠。你把它丢进去,然后放弃副本。”

走投无路的宋隐背靠着冻舱大门,将手伸向口袋。在接触到海螺珠的一刹那,他明显感觉到珠子在不停颤抖。

紧接着,有一些极为紊乱的情感蹿进了他的脑海——

寂寞、孤独、迷惑、懵懂、惊讶、悲伤、恐惧……

女孩正在害怕,她不敢面对冻舱里那些鬼怪似的尸人。而这种恐惧的源头其实并不真正存在——就像宋隐噩梦中那些开着花的死者一样,这些尸人也只不过是女孩潜意识里的想象。

但这种想象并不是凭空产生的。

宋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一些琐碎的声音和画面。有窃窃私语、也有哽咽哭诉和失控的喊叫。

这些来自于电视、报章的猎奇内容,与女孩在人群角落处亲眼目睹的各种画面混杂着,交织成一种荒诞而又晦涩的情境。

宋隐忽然有点明白了——自闭的女孩就像被关在螺壳里,别人听不见她的声音,便慢慢忽视了她的存在。可她却能亲眼目睹周围发生的一切,而且比普通的孩子看见得更多、更残酷……

“小珠子,你所害怕的那些事,全都不是真的。”

宋隐将海螺珠捧在手心里:“虽然你的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他永远都是你的家人。他没有变成怪物、更舍不得伤害你。他只会永远记着你、想着你、不顾一切保护你……哥哥知道你怕,但你再想想,真正的爸爸是什么样的,再努力想想……”

在他身后,尸人用手搔刮着铁门的声音依旧清晰,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但在宋隐面前不远处,最后的微光也已经被海怪的身躯封堵住了。

完全封闭的船舱深处刮起了腥臭的阴风,紧接着是铁皮扭曲的可怕吱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