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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执行官(65)

这样的装束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中世纪的瘟疫医生,然而当黑色成了白色、乌鸦化作白鸽,那种诡异与不祥的感觉却并没有减少分毫。

齐征南虽然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完全记不起自己是否曾经在现实中遭遇过这些白色怪物。更确切地说,此时此刻他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不甘心坐以待毙,他开始试探自己的身体,想确认一下是否还有挣扎反抗的余力。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个错误的决定。

起初,他只是尝试着屈伸了一下右手的五指。然而伴随着肌肉的牵拉,一股细微的躁动感开始从指尖向着掌心的方向蔓延,并且在掌心里炸开;冲突回荡了几下之后,又开始涌向手腕,直奔手臂而去。

好像……是血液。

尽管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但是异变毕竟发生在齐征南自己的身体里。他完全有理由相信,是自己的血脉突然间狂躁了起来,一路朝心脏的方向偾张着。卷起了一场看不见的红色海啸。

但是糟糕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一件——

血液流经之处,肌肉也开始狂躁起来。乳酸在一瞬间堆上高峰,让身体内部填满了令人发狂的巨大的酸楚。

紧接着,神经感官系统也不正常了。走廊里温和的白光变得明亮刺眼,衣物与皮肤接触的地方被摩擦出一阵阵火辣的剧痛。

他甚至还能够清楚地听见轮毂的转动、皮带扣的撞击,自己心脏的跳动,乃至于血液在血管里澎湃的声响……

大脑是最后一个失控的器官,但它让齐征南彻底地陷入了狂乱。

晕眩铺天盖地地袭来,紧接着的,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狂喜、惊讶、恐惧、厌恶、疑惑……所有这一切喷涌而出,又盘旋着纠缠起来,形成了可怕的龙卷风。

即便是在最最艰难的传说级别副本中,齐征南都没遭遇过如此可怕的精神折磨。

而正当他准备全力抵抗的时候,一名白鸽人忽然弯下腰来,将巨大的鸟喙凑到了他的耳旁。

“别动、别想、别反抗,把自己遗忘掉。”

伴随着这寥寥十三个字,齐征南感觉到后腰脊椎处传来一阵明显刺痛,像是狠狠地被扎了一针。

大约又过了五六秒钟,针剂开始发挥作用。灯光再度变得柔和、皮肤停止了疼痛,大脑和心脏也缓缓滑下了异常兴奋的巅峰。

但是很快地,他又发现自己正在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视觉和听觉没有底限地持续衰退着、意识也朦胧涣散起来。大汗淋漓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好像一团等待被肢解的生肉。

光亮的世界正在飞快地坍缩,而就在黑暗吞噬一切之前,齐征南听见了一串轻盈却急促的脚步声,正朝他飞奔而来。

下个瞬间,一只姜黄色的虎斑猫从后方跃起,飞身跳上拘束齐征南的金属外壳。它的后腿奋力地扒拉了两下,前爪死死地勾住了外壳的边沿,就这样一边挣扎着一边与齐征南对面而视。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虎斑猫的小嘴张合,口吐人言:“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走出这个鬼地方!!!”

齐征南还没来得及回应,只见半空中降下一只苍白瘦长的大手,白鸽人一把揪住了黄色虎斑猫的后颈皮。

体型健硕的成年公猫落入巨怪手中,顿时渺小如同幼猫一般。可它依旧倔强地挣扎着,柔软的身体灵活扭动,终于成功地从白鸽人的指缝里逃跑。落地时却变成了一个容颜俊俏、神情凄惶的青年。

怎么会,是宋隐?!

“云实——!!”宋隐焦急地大声呼唤着,可唤出的却并不是齐征南的名字。

齐征南的嘴唇翕动了两下,还没发出声音,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猛然一轻。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他竟眼睁睁地看见自己体内分离出了一道与“云实”一模一样的虚影,朝着宋隐飞奔而去。

紧接着,两个人不顾一切地紧紧相拥,共同消失在了齐征南惊愕万分的视野中。

“小隐——!!!”

齐征南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几近疯狂地挣扎起来。

在他不遗余力的挣扎下,整场梦境迅速地扭曲、坍塌,最终重新归于彻彻底底的虚无。

如同过去的七百多个夜晚那样,清醒之后的齐征南发现自己正仰躺在安全屋中的大床上。

时近清晨,没有开灯的陋室之内光线昏暗,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觉。

“……二虎。”

抬起右臂抹去额头的冷汗,齐征南轻声召唤自家辅佐官。

虎斑橘猫的到来,轻得没有半点声音。直到齐征南感觉到一团毛茸茸、暖呼呼的小东西跳上床,盘着尾巴蹲在他的手边。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久违的噩梦。”齐征南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猫咪油光水滑的皮毛,默默平复着余悸。

“这是你来炼狱之后做的第一个梦。”辅佐官对此一直都有忠实纪录,“事出反常,必定有妖,你最近是不是遇到过什么特殊刺激。”

“……没有。”

虽然嘴上表示了否定,可齐征南心里却十分清楚——多半是因为前阵子去过宋隐那间魔性的小破屋,搅起了自己潜意识里沉淀着的黑色回忆。

事实上,自从游乐园的那一夜之后,齐征南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变得不对劲起来。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睡眠质量变差了。

可他并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自家的辅佐官。

“没什么事。”他揉揉猫咪的耳朵:“可能是因为遇上熟人的关系,习惯就好。”

“你是指闪蝶?我可以帮你屏蔽一切有关他的信息。”

“不用。”齐征南松手让耳朵弹了回去,“别多管闲事。”

“或者我也可以给你适当提供一些安神助眠的药物。同时适当调整你日常的饮食结构和体能锻炼计划。”毛茸茸的辅佐官继续给出专业建议:“……我还听说你在商城里购买了一套易容投影装置。”

“买过,怎么,有麻烦?”齐征南没有否认,商城购买记录这种东西,对于辅佐官根本无法保密。

“麻烦大了。”小猫咪不无忧心地回答道:“根据大数据的分析,过去十年里,这种虚拟身份装置已经在全球范围内造成了至少一百三十二起执行官的人格分裂现象。某些极端的情况下,分裂出的人格甚至会反噬执行官的本体人格,导致两败俱伤。”

“……知道了。”

齐征南不得不承认,二虎的这番话让他立刻联想起了刚才的梦境。

那个从他身体里活生生分裂出去的云实,与宋隐并肩携手消失在视野里。那种无法言喻的致郁情绪竟从梦境中蔓延出来,逼得他有些窒息。

他轻轻地将猫咪从身旁赶开,然后抬起双臂凝视自己的手掌。

借着朦胧熹微的晨光,他看见那一双蝴蝶纹身依旧停留在自己的掌心。

分明是如此轻盈的、寄托着人类灵魂隐喻的造物,却一动不动,仿佛两具浸泡在水中的僵硬尸体。

下意识地,齐征南开始重复一个动作——起初是弯曲四指,然后又重新舒张开。一下接着又一下。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试图“复活”掌心里的蝴蝶时,齐征南立刻满面阴郁地握紧双拳,毫无留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

等到齐征南洗漱完毕、步入餐厅时,由辅佐官二虎代为下单的一顿清爽早餐已经由炼狱超市餐饮部精准投放,空降在了餐桌上。

齐征南将自己的手机搁在桌面支架上,手指轻轻滑动,画面立刻被投影在了餐桌前方的清水墙面上。

不知不觉间,距离游乐园之夜已经过了三天。在这三天里,郁孤台战队处理了一起较为棘手的高等级案件。不算提前调查准备的工夫,光是进入副本执行抓捕就花掉了将近十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