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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152)

季燕然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云倚风裹好被子,“睡吧,明日还要出征呢。”

季燕然俯下身,在那微凉的唇瓣上亲吻,头发垂下来,脸颊有些痒,心也有些痒。云倚风拉低他的肩膀,闭起双目迎合着,却又难免遗憾。若明日无战事,若此时两人正在雁城将军府,在王城,或者哪怕是在一处安宁祥和的小客栈中,枕头下藏着的玫瑰膏,应当也能拿出来用一用了。

季燕然在他耳边问:“什么味道?还挺香。”

云倚风答曰,我香。

季燕然笑出声,将人抱在怀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哄着睡了。

帐外火把熊熊。

银珠将弯刀磨得光亮,又问:“义父还不休息?”

“睡不着。”梅竹松愁眉紧锁,“明日一战,又不知会有多少将士伤亡。”

银珠坐在对面,替他倒了一盏热茶:“战争总会有伤亡的,而且我们的伤亡,是为了换取更多人、更长时间的安稳与和平,义父不必忧虑。”

“剿灭夜狼巫族后,战争真的就会结束了吗?”梅竹松看着她,“别忘了,还有耶尔腾,他的野心,怕是能吞下整个太阳。”

“但他的对手是季燕然。”银珠道,“若换做我是耶尔腾,即便野心再大,也不会选择与这么一个人为敌,他实在太可怕了,也实在太强大了,近些年经常有传闻,说大梁的皇帝对萧王忌惮颇深,现在看来,倒也情有可原。”

“皇帝对萧王忌不忌惮,你我不知,可耶尔腾必定是忌惮的,所以才会特意留下第三个条件。”梅竹松道,“想让他老老实实交出血灵芝,只怕也并非易事。”

银珠试探:“云门主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被前夜的爆炸震伤了,估摸得养上半月。”梅竹松道,“但与蛊毒比起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银珠点点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大战在即,营地中每一位将士都是亢奋的,连李珺亦不例外。他虽不用亲上战场,却也给自己弄了身不怎么合体的盔甲,硬是吸着肚子塞了进去,在帐篷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动,如一块“哐当当”的铁皮,自认正在以天潢贵胄的身份,不辞劳苦,安抚军心。

众人对这位游手好闲,却又笑容可掬的草包王爷,一向是不喜欢却也不讨厌的,所以都挺配合,“多谢平乐王”喊得也颇为响亮,李珺心里更美了,转弯之后见一处帐篷里漆黑,便想着要过去查看一番,结果却见一个人钻了出来,身材那叫一个魁梧高大啊。

“原来是乌恩勇士。”李珺认出了他,关切道,“这么晚了,是要去何处?”

乌恩不答话,只直直冲他扑了过来。

李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飞在火堆旁,“砰”一声,木柴与火星子乱飞,跟着眼前的金闪一起转。

乌恩双目血红,又将他一把高高扯起,蒲扇大的右手捏成铁拳,迎面就砸了过来。

“啊!”李珺惊慌失措地大喊,猛然想起来自己腕上有暗器,于是命也不要地狂按——当然了,什么都没按出来,那只是个空木头壳。

“大哥!”幸而格根及时追出帐篷,握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拉,怒吼,“你疯了!”

附近的将士们听到响动,也纷纷赶了过来,将李珺扶到安全的地方。而乌恩已经整个人都发狂了,他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野兽的咆叫,力气大了三倍不止,单手握住弟弟的手臂,将他像沙包一般丢了出去。

“怎么回事!”远处也有人在惊喊。

是另外那三十名夜狼巫族的俘虏。他们在卸下鬼面后,便一直跟着联盟大军,此时也一起失去了理智,双眼被杀戮淹没,手中拿着长刀,只想将所见之物都砍个粉碎。

营地里出现了一阵骚动,而更大的威胁已悄悄逼近。

月光驱散了薄雾,荒草沙丘的边缘,一支阴森的、如同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军队,已悄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所有人都穿着漆黑的袍,被邪恶的上古诅咒与巫术浸透,面目狰狞,双目鲜红。

第92章 心悦君兮

江凌飞及时赶到, 劈掌将发狂的乌恩打晕在地, 一旁的兵士立刻涌上前,用绳索将其绑了个结实。格根此时也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江凌飞吩咐:“所有发狂的人就交给你与周副将了, 这巫术邪门, 若实在捆不住,包括你哥哥在内, 杀无赦!”

“是。”格根后背沁出冷汗, 惊魂未定地点头,“江少爷放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

江凌飞翻身上马, 向着前线奔去。

号角划破长空, 天边孤星寒凉。

季燕然穿一身玄色铠甲,半蹲在床边:“等我回来。”

云倚风答应:“好。”

但到底是不放心的吧。在季燕然走之后,他依旧披着衣服走出营帐,想看看外头究竟怎么样了。在压制住那些突然发狂的俘虏后, 大军已经恢复了秩序, 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与嘈杂, 将士们正按照编制,整齐列队向前跑着,手中握紧长枪,到处都是火把,将夜幕照得亮如白昼。

李珺一瘸一拐,被两名士兵扶着走过来, 脑袋上缠着的纱布更多了。一来就抱怨机关的事,他心中一片赤诚,丝毫也没考虑是被“江湖好友”所骗,只当自己没掌握好要领,再不然就是这玩意坏了,想问问怎么修。

云倚风道:“这么长时间,当真从未按过?”

李珺一拍大腿,那当然没有啊,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按。

云倚风回到营帐内,片刻后,取出一枚白色皮质腕带,替他换下了那个旧的木头匣子。

李珺不解,研究了半天精巧暗扣:“这回又是什么?”

“真正的暴雨针。”云倚风叮嘱:“大战迫在眉睫,平乐王也要多加小心。”

李珺连声答应,听到这句“真正的”,也没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戴着的是假玩意,只安慰道:“打一个夜狼巫族,对七弟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你不必太担心,只管在这里等着便是。”

不远处,进攻的鼓声已经敲响了。

有了乌恩与俘虏先发过一次疯,众人心里已经有了底,大概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战场上火光熊熊,照亮了盟军战士们热血鲜活的脸庞,而与之截然相反的,则是对面那一整片死气沉沉的黑,如干枯泥淖中生出惨白假面,鬼面将心也变成了鬼。

林影暗自握紧拳头,试探地望向季燕然。他原本想着,这些鬼面人虽一时鬼迷心窍,加入了邪教与夜狼巫族,但毕竟不算大奸大恶之徒,若能救,还是想救一把的。但此时看来,怕是不可避免要有一场恶战。

与寻常两军对垒不同的,这回对方根本就没有主帅,甚至连领头人都没一个。毫猛与凫徯不知躲去了何处,只派出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傀儡军队,如滚滚浓烟、又似汹涌惊涛的海浪,嗓子里发出古怪撕裂的吼声,向着联盟军队呼啸而来。

季燕然长剑出鞘。

在他身后,是数以万计的年轻战士。他们其实从未见过这样的对手,僵硬狰狞,活脱脱是地府里爬出来的鬼。若平时走在街上,冷不丁遇到一个两个这样打扮的怪人,只怕也会被吓上一大跳,但现在,但此时,在面对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袍鬼面时,大家突然就又不怕了,都只纷纷握牢手中的刀,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他们离开荒草沙丘,决不能让他们入侵戈壁与草原,入侵大梁边境线。

若从高空往下看去,这支联盟军队,便形成了一条森然的分界线。前方是狰狞可怖的地府恶灵,而在遥远望不见的后方,则是白色的帐篷,是风吹草低的牛羊,是沾湿草叶的星辰与露水,劳作一天的牧民已经静静睡了,整座大梁也睡了。

林影一马当先,率先冲入敌军,长剑所到处,皆喷溅扬起红色血雾。耶尔腾率军自右路杀出,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勉强算得与季燕然一条心,手中拖一把青锋长刀,轻而易举便能斩下数十人的头颅,而在他身侧围着的葛藤部族大军,更全部是一等一的彪悍勇士,骑着最好的战马,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