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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161)

“我现在说的这些,王爷信也好,不信也罢。”杨博庆道,“只是王爷追查了这么多年的真相,我既知道内情,还是想以此来为自己换一条活路。”

季燕然冷冷道:“单靠这无凭无据的一番话,肃明侯怕是活不了。”

“杨家纵然动过不该动的心思,可这世间事,不都是成王败寇吗?”杨博庆咄咄逼问,“先皇登基初期,我杨家不辞劳苦鞍前马后,联合其余名门望族,拼死才稳住了大梁江山。可江山稳固之后,先皇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想方设法削弱杨家,打定了主意要将我们逐出王城,换做谁人会不心寒?”

季燕然提醒:“若先帝当真容不下杨家,肃明侯早在数年前,就该人头落地才是。”

“王爷此言差矣,这人头能保到现在,还当真不是因为先皇想手下留情。”杨博庆道,“当年舍妹一身缟素,于御前高声历数杨家为大梁尽忠之事,后更血溅长阶,以死来为家族求情,许多大臣都看在眼里,先皇若再赶尽杀绝,难免会落个过河拆桥的名声,倒不如开恩赦免,反正那时的杨家,已如西山日暮,再难翻身了。”

“西山日暮,肃明侯当真这么认为?”季燕然放下手中茶盏,“那这些年你安插在皇兄身边的眼线,是用来打探宫闱秘闻,闲时解闷逗趣的?”

杨博庆倒未否认,只道:“为多一条活路罢了,免得皇上在王城打算对杨家下手,我却还在晋地叩拜谢恩。”

耶尔腾坐在一边,听着这大梁旧事,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倒是周九霄,附和道:“若无杨家当年鞠躬尽瘁,大梁怕是要多乱五年,哪怕仅是看在这一点,都请王爷给肃明侯一条生路,让他安度晚年吧。”

季燕然看他一眼。

“自然,依我现如今的身份,并无资格提出任何要求。”周九霄颇为识趣,“但许多事情,朝中那些大人们是不会说、也不敢说的,唯有所谓‘乱臣逆贼’,方才有胆子畅所欲言。”

季燕然道:“怎么,你也有惊天内幕要说?”

“谈不上惊天,只有一些与卢谢两家有关的旧事。”周九霄道,“谢家通敌不假,但若说卢将军也通敌,可就是污蔑了,他为大梁舍生忘死,满心只有百姓与河山,是一等一的忠臣良将。”

但偏偏就是这一等一的良将,在黑沙城一战时,却像是中了邪。

周九霄道:“外人都说卢将军勇猛有余,谨慎不足,才会折戟黑沙城。但实际上在开战之前,当时的副将便已再三提醒过,若强攻冒进,胜算不足五成,他甚至还联合当时的地方官一道极力劝阻,但最后仍未能说服卢将军。”

季燕然问:“所以?”

“这绝对不是卢将军的性格,所以只有一个理由。”周九霄道,“黑沙城易守难攻,若想获胜,唯一的胜算便是先以大军压境,将对方军队诱出后,再用另一批兵马自侧翼杀出,神兵天降,打对方个措手不及。王爷征战数年,应当也能赞同我这个说法。但事情就坏在当年卢广原出兵黑沙城后,并无神兵杀出,才会全线溃败。”

季燕然微微屈起手指。

周九霄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先帝许下的侧翼援兵,迟迟未到。卢将军曾与先帝商议,共同订下了这破城的计谋,为免军情泄露,他连副将都一并瞒着,这才有了所谓的‘谋略不足与鲁莽冒进’。可谁知一切都是圈套,当时谢家已倒,王城风雨潇潇,四野盛传卢将军里通外国,先帝便因此起了疑心,索性趁着黑沙城一事,彻底除了这个后患。”

此外,蒲昌也是千真万确,曾拼死率领一支亲兵突围而出,昼夜兼程北上王城,奢望能求取援兵的。

周九霄道:“有许多人都见到了蒲先锋,他当时风尘仆仆,满身的血痂都成了棕黑色。可先帝在翌日上朝时,却提都未提此事,蒲先锋也自那时彻底消失了。”

云倚风看了眼季燕然,这段描述倒是与孜川秘图的出现相符。应当是蒲昌在离开皇宫后,得知卢广原已战败身亡,便逃到月华城鸣鸦寺中,编纂了兵书与秘图,后又流落前往北冥风城,在那里成家立室。

“有许多事情,都并非像王爷双眼所见、双耳所听的那样。”周九霄道,“其实我大可以对阿碧姑娘的病症视而不见,替自己求份安宁的,但最后还是想见王爷一面。”

“黑沙城一战,本王虽未亲身经历,可你当时也一样远在王城,并不知道千里之外都发生过什么,又如何能笃定实情就一定如方才所言。”季燕然并未留他情面,又问,“从缥缈峰赏雪阁开始,你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只想求份安宁。当年谢家小姐,现人在何处?”

“不知道。”周九霄摇头,“当年我将人偷偷接出王城后,就按照卢将军的意思,把她送往了南疆野马部族,往后再无音讯。”

南疆,野马部族。听到这个名字,云倚风立刻就记起来,藏在自己襁褓中的那封书信,蒲昌于病逝前亲笔所书,也是叮嘱罗入画母子前往野马部族,投奔首领鹧鸪,并且还提到了“姑娘”——现在看来,那姑娘极有可能就是谢含烟。而信里写到的另一些事情,包括懊悔未能及时搬来援军、怒斥先帝听信谗言陷害忠良,皆能与周九霄今日所言一一对应。

真相似乎已经浮于水面了。白河一事尚无证据,但黑沙城与卢将军的离奇战败,条条线索都表明,的确与先皇有脱不开的关系。

耶尔腾在旁不凉不热道:“若论起玩弄权谋,谁又能是大梁皇帝的对手,我今日也算长了见识。”

“大首领的见识,还是涨在别处吧。”云倚风与他对视,“明知此二人乃大梁要犯,却仍纵容他们留在青阳草原,只凭这点,便看不出首领有任何和平的诚意。”

“大首领待阿碧姑娘情深义重,为救心爱之人的性命,自是赴汤蹈火亦无所惧。”周九霄抢先道,“这一点,倒是与王爷颇为相似。”

“我对你们的君臣恩怨并无兴趣。”耶尔腾站起来,“还有,葛藤部族收留谁,驱逐谁,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既然事情已经说完,那我们也该走了。”

周九霄也道:“那我便先走一步,王爷,云门主,告辞。”

外头天色漆黑,耶尔腾登上马车,不满地看着周九霄:“你先前可没说,这城里还藏了一个人。”

“但他有用,不是吗?”周九霄压低声音,“大首领,莫忘了我们的计划。”

耶尔腾警告:“这种事情,我只能容忍一次。”

周九霄低头:“是。”

杨博庆也钻进马车,一行人向着客栈的方向去了。

将军府里,云倚风站在季燕然身后,替他温柔按揉着太阳穴,轻声安慰:“那群人各有鬼胎,目的都快明晃晃写在脸上了,王爷又何必放在心里。”

“可还有蒲先锋那封信函。”季燕然握住他的手,将人拉到自己怀中抱着,“你当真没有任何想法?”

当初两人看到信时,顶多只能想到卢将军被困黑沙城,先帝拒派援兵,至于为何拒派,或许是出于战局考虑,又或许真如蒲昌所说是听信奸人谗言,但无论哪种,都只能算作决断失误。与今日周九霄所言的,先故意诱导卢广原出兵黑沙城,却又迟迟不践行约定、增派援军相比……季燕然叹气:“我现在真不知该怎么往下查了,或许等阿碧恢复记忆后,能问出谢小姐的下落。”

“耶尔腾与大梁叛臣暗中勾连,冒这么大的风险,我不信他只为救心爱的女人。”云倚风捏住他的下巴,“况且周九霄主动找上葛藤部族,背后究竟藏有什么目的,王爷应当心知肚明,那第三个条件,怕是不好对付。”

“我明白。”季燕然点头,“第三个条件暂且不说,现在至少有个阿碧,听起来和你的过去千丝万连,先将她治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