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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191)

那个年代,因为天灾的原因,流寇丛生兵荒马乱,各种小道消息更是如闹患的蝗虫一般,嗡鸣不断,想要从中筛出真相,其实并不容易。而先皇之所以能悄无声息、顺利地构建出一座新木槿镇,将大军的行进路线生生扭转,很大程度上也恰是因为这种“乱”。

云倚风不解:“可先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季燕然道,“最坏的一种可能性,父皇为求早日平乱、安抚民心,便不顾实际情况,强行颁下圣旨,命卢将军在一定期限内攻破黑沙城,谁知却引来全军覆没的后果,为掩盖过失,索性擦去了木槿镇之战,假称大军是在黑沙城落败。”

云倚风又想了一会:“你们有没有这么一条规矩?五岁的小娃娃都会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当真遇到一个胡说八道的皇帝,那任何一位负责爱兵的统帅,都应该“不受”这儿戏般的君命,先指挥大军赢了战争,再跪在朝堂前请罪,自己都能想明白,更何况是大名鼎鼎的卢将军。

“父皇的性子吧……”季燕然叹气,“不过我这也只是猜测,具体是何情况,或许皇兄比我更清楚,待你养好身体后,我会送一封书信回宫。”

尸山血海都已经闯进来了,自己目前正躺在皇家竭力想隐瞒的真相上,再想假装无事发生显然不现实,问一问皇上也好。云倚风便点头:“嗯。”

日暮时分,他裹着披风,被季燕然扶出房间透气。

二十余年的风吹日晒,那些裸露在泥土外的白骨,有不少都在缝隙开出了花,一从一从、姹紫嫣红,在金红色的晚霞笼罩下,若粗粗一观,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世外桃源,分外宁静祥和。可若再细看,便又会从心底生出悚然恐惧来,恨不能长出八条腿,忙不赢地逃了。

一想到这些人都是大梁将士,云倚风便走得很小心,避开了尸骸,也避开了花与血灵芝。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他问。

“一个月。”季燕然答,“梅前辈说你这身子骨急不得,得慢慢调养。”

云倚风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那外头不打紧吗?还有那位江五爷,他先前到苍翠城找我们的时候,可是火都烧到屁股上了,也愿意等一个月?”

“他求我们的事情,算起来已经解决了一半,自然不急。”季燕然道,“你当时病得厉害,所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金丰城的徐煜与千秋帮的邛千二人,也不知是被谁唆使,竟然弄了一群人来暗杀我们,现在大军已将整座城团团围住了。”

而千秋帮一出事,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再替江凌寺站边了,江家又有江凌飞镇场,一时片刻还选不得掌门。像江南震那种老奸巨猾的油条,在这种局势大好的时候,哪里还会出言催促,自己在旁边搭了个草屋住下,跟个地主老爷似的,日日催促弟子去帮忙挖最大最肥厚的血灵芝,殷勤得很。

云倚风奇道:“邛千与徐煜有这么好忽悠?”

“这回出去,要面对的问题不算少。”季燕然握住他的手,“你大病初愈,不如先回王城静养一阵子,待我处理完这些棘手的事情,再来陪你。”

云倚风一口拒绝,不去。

季燕然道:“听话。”

云倚风揽住他的肩膀,四目相接,态度诚恳:“我着实舍不得离开王爷,难道王爷就舍得离开我?”

本是一句挺感人的情话,但放在此情此地,季燕然满心只有哭笑不得:“又要胡闹。”

舍不得你,怎么就是胡闹了?云倚风道:“总之我不回去,半死不活病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解了毒,哪有再回家接着躺的道理。王爷若执意不肯让我留,那我便回风雨门,接着去满江湖乱窜。”

季燕然:“……”

季燕然无奈:“我是不放心你的身子。”

云倚风一勾手指,将人叫到自己面前:“不放心,那王爷往后便多疼疼我,嗯?”

说完,还顺便捏住下巴亲了一口,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目睹完全程的将士们纷纷表示……其实也没啥好表示的。

就是震惊,非常震惊。

血灵芝的浆液,依旧每天三碗准时喝下去,那个酸苦啊,已经从心心念念的求而不得朱砂痣,变成了漫山遍野的蚊子血,一看到梅竹松端着碗进来,云门主就隐隐作呕,很想四肢并用往窗外翻,并且在心里翻来覆去将鬼刺碾成了渣渣。

“前辈要回千伦草原吗?”云倚风捏着鼻子,将碗里的玩意一口气灌下去,“我这头也差不多好了。”

“不回去。”梅竹松道,“我已经同王爷商议过了,会一直待到云门主康复为止,否则他不放心,我亦不放心。”

“前辈这样的,才算是好大夫。”云倚风从床头摸出一包糖,分给他一颗,“若换成鬼刺,现在定然已经迫不及待,跑回去继续抓人试蛊,然后再试着用血灵芝解毒了。”

“我也是听过这位神医名号的。”梅竹松道,“先前还一直颇为仰慕,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一见,却没想到会是这种龌龊小人。”

“所以,我们得想想要怎么对付他。”云倚风继续吃糖,“那种疯子,打一顿没用,杀了又可惜一身医术,毕竟有许多都是在我身上试出来的,得让他都吐出来,交给其余大夫接着用。”

不过话说回来,迷踪岛上究竟出了多大的事,竟能让他连自己这个大宝贝疙瘩都顾不上了?

第118章 疯魔隐士

一株一株的血灵芝吃下去, 云倚风的身体也一天一天好了起来。不再需要旁人搀扶, 亦能自己拖着虚弱步伐,漫山遍野到处乱溜达, 还知道要偷偷摸摸避开大梁将士, 以免被告状。每每是药熬好了, 人却连影子都找不到一个,令萧王殿下相当头疼, 也总算从中琢磨出一个道理——放在自己身边看着, 尚且如此不让人省心,若当真送回王城、送回风雨门, 只怕一转眼就又不知溜去了哪里去。

云倚风辩解:“我最近脑子不大好使, 是真的。”所以摸出门后, 要半天才能想起回来。

季燕然替他洗手:“我知道,光记吃饭,不记吃药。”

云倚风:“……”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真的记不住事情。为此还特意问过几次梅前辈, 生怕自己毒虽然解了, 却将心上人给忘了, 往后便是情人相见不相识,简直闻者落泪。

梅竹松连劝十八回,不会的,又纳闷地问,门主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荒谬事?

云倚风态度端正,答曰, 小话本里都这么写。

梅竹松:“……”

梅竹松苦口婆心:“街头话本只图香艳猎奇,云门主的毒在心脉,又不在脑内,如何会失忆,还独独忘了萧王殿下?最近不记事,只是先前病得太久了,身子尚未缓过来,往后慢慢就会好了,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千万莫要再来烦我。

云倚风被大夫强行推出门,心想,嗨呀。

他原想装一装失忆,逗一下季燕然,但见他最近像是挺忙,便收起不该有的皮心思,问他:“下午的时候,王爷在同江五爷聊些什么?”

“关于雅乐居那张古琴的事。”季燕然道,“江南震自称在这些年里,的确陆陆续续买过不少琴,但也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小爱好而已,往往是见到有稀罕的便付银子,再或者被琴行老板奉承忽悠几句,也会一口气搬上七八张回家,实在没精力逐一赏玩、逐一记住来历。至于卢将军,多年前倒的确去过一回江家。”

云倚风奇道:“哦?”

“那个时候,卢将军率军由东峡出海,抗击贼寇,江南斗或许是为拉拢朝廷、或许他原本就胸怀侠肝义胆,总之曾捐助了许多粮草、伤药与棉服给众将士,更斥资打造战船五十条,所以在征战得胜后,卢将军便亲自去了一趟江家道谢,当时江南震也在。”

云倚风问:“所以卢将军就与江家有了交情?他们后来还有来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