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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213)

听着倒是合情合理,但现在黎青海已“病”得全武林皆知, 摆明了不会出门,再加上他也不傻,如何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亲口承认罪行?云倚风提醒:“此事万不可大意。”别到时候,江湖各大门派都来了,黎青海却咬死不肯开口,那场面就很尴尬了。

“只要他来了江家,我便有办法让他认罪。”江凌飞道,“只是如何让他愿意来江家,就要靠王爷了。”

季燕然挑眉:“你又想让我以权压人?”

“若黎青海被逼急了,在陇武城、甚至在全武林搅出一些幺蛾子,受累的不还是你与朝廷?”江凌飞揽过云倚风的肩膀,“不帮也行,你说是不是,云盟主?”

云倚风正色:“江大哥放心,仗势欺人这种事,王爷他有的是经验。”

因为这句话,季燕然思考了整整一个下午,自己究竟哪里仗势欺人了。

直到临睡前才隐约琢磨过味儿,对怀中人道:“床上的事,不叫仗势欺人。”

顶多叫以武力服人。

……

近百封鎏金烫漆的“英雄帖”,被快马加鞭,送往江湖各处。

一场风暴正在隐隐酝酿着,或许会带来动荡波澜,又或许会带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但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所谓“武林大事”,绝对没有即将到来的除夕重要,过年呢,得忙着杀猪备菜,贴春联穿新衣,至于武林盟主是谁,一点都不重要,不重要。

照例,云门主也获得了来自萧王殿下的十八套新衣,皇家审美,鹅黄柳绿姹紫嫣红,生生挂出了满室春意闹,闹心的那种闹。

云倚风冷静地关上门,先放着,舍不得穿。

“大过年不穿,还要等到何时?”江凌飞很不赞成,亲自替他挑了一套富贵气派的,袖口与领子上都镶着雪白毛边,腰带上还用金银丝嵌着宝石,重量堪比玄铁铠甲。

云倚风心脏一阵抽疼,脚底抹油正欲跑路,季燕然却恰从院外进来,看到江凌飞手中拎着的衣服,眼前一亮:“果然好看。”

……

王城里,平乐王正在带着下属闲逛,顺便替皇兄视察民情。路过绸缎铺子,看见柜内一套素纱浅樱暗纹袍,做工精细翩然若仙,如飘了一场渺渺细雪,便赞道:“倘若云门主在王城,这衣裳便只有他能穿了。”

话说回来,数月未见,也不知七弟的眼光有没有变好一些,有没有再被裁缝铺子的老板忽悠,买一身丑绝人寰的“紫气东来富贵袍”。

云倚风在千里之外打了个喷嚏。

“冷吗?”季燕然担忧,又随手取过一条狐皮围脖,替他细细裹好。

这下便更加辣眼睛了。云倚风站在铜镜前,有气无力地想,算了,你开心就好。

季燕然牵着他的手出了门。

沿途遇到诸多少爷小姐、家丁丫鬟、砍柴的大叔煮饭的婶婶,人人都要多瞄两眼云门主的新衣,再热情夸上几句。倒也不是全看在萧王殿下的权势上,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当真还可以。这身宝石大袍,旁人穿那叫“贫苦穷人一夕爆发喜不自禁,立刻将所有细软都缠于腰间好向左邻右舍疯狂炫耀”,但换在云门主身上,就不叫细软缠腰间了,叫美人饰美玉,相得益彰天生富贵,连脖颈袖口的那几圈长毛,也格外显飘逸。

云倚风扯了扯围脖,热得慌:“我们去哪里?”

“江家晚上有大宴,你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季燕然道,“只在烟月纱的暖阁中喝几杯好酒,吃一顿团圆饭,如何?”

“什么好酒?”

“漓州醉春风。”

名字好听轻渺,却是烈酒,几杯就会上头。

梅竹松因诊治江南斗有功,自然被当成贵客请去了江家除夕大宴。暖阁中就只剩了季燕然与云倚风两人,丫鬟也被遣退了,只有悠悠红烛伴弯月,闭眼听远处丝竹袅袅,倒也清闲自在。

桌上杯盘狼藉,铜锅下的火也熄了。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羊毛毯,云倚风端着一杯醉春风,枕在季燕然腿上,恰好能看到窗外一片闪烁星辰,被云环丝丝绕着,又高远,又清爽。

季燕然用拇指细细摩挲着他的下巴,半晌,俯身在唇角亲了亲。

这个吻太轻了,轻得像一根羽毛搔刮过,轻得两人心头都一悸。云倚风丢了手中酒盏,雪腕绕过他的脖颈,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残余的酒香在唇齿间传递,很快,两人便都气喘吁吁起来。

“云儿。”季燕然压着他,在耳畔轻轻磨蹭,呼吸湿热。

云倚风也被撩拨得意乱情迷,微微侧过头:“回卧房。”

“不回去。”季燕然却道,“就在这里。”

暖阁没有门,全靠厚重棉帘挡着风。

云倚风酒醒了大半,半撑着坐起来:“不行。”

季燕然问:“为何不行?”

这还能有为何?云倚风拍拍他的胸口,哄骗,我们回卧房,回卧房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季燕然低笑,单手握住那细韧腰肢:“可在这里,我一样能让你乖乖听话。”

这话说得轻薄,云倚风迎面打来一掌,趁着对方分神之际,爬起来溜了。

本欲穿过花园小径回卧房,那小石子垫成的路却分外滑,又结了薄薄一层冰,若换做平时,自难不倒轻功超绝的风雨门门主,但今晚他喝醉了啊,再加上身后还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于是乎,脑子一懵腿一软,就踩空了。

“云儿!”季燕然被吓了一跳,飞身上前想要拉人,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他“噗通”一声滚进了湖里。

“咳咳!”云倚风胡乱扑腾了几下,身上那富贵的宝石大袍吸足水分,此时正沉甸甸缠缚住手脚,想动弹一下都困难。季燕然站在岸边,哭笑不得:“快把手给我!”

云倚风一手扣住湖壁,另一手拍开他:“不急,我再多泡会儿。”

季燕然:“……”

这一晚,直到江凌飞宴罢归来,两人卧房中的灯仍是亮着的。

可见萧王殿下这歉,估摸是道了整整一夜。

云门主顺利染上一场风寒,脑袋上搭着湿布巾,从大年初一躺到了大年初七,苦药喝下十几碗,平白错过了许多丹枫城的好热闹,唉声叹气,叹气唉声。

初八是个太阳天,江凌晨特意到糕点铺子里买了些吃食,打算去烟月纱中探望一下病号,顺便给三哥也买了一盒白玉糕。路过练武场时,恰好见江凌飞正在练功,手中长剑寒光铮铮,似云间鹰、风中刃,一招一式,皆是行云流水,利落潇洒。

江凌晨看得眼热,便将手中点心交给小厮,自己也从兵器架上顺手抽出一杆长枪,想要与三哥过上两招。这段时日,云倚风一直在教他“风熄”轻功,此时看来倒是颇有成效,因为就连武功盖世的江凌飞,也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觉察出有人偷袭,本能地侧身一闪,单手将对方打落在地。

江小九没有一点点防备,惨叫声惊天动地。

“……”

就这么着,江府的病号又多了一个。

这日清晨,江凌晨胳膊上打着绷带,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云倚风端过来一盘糕点:“还在生你三哥的气?”

“没生气。”江凌晨回过神,“我是在想游历江湖的事。”

云倚风笑着问:“怎么突然就有了这种念头?”

“我也想像三哥那样。”江凌晨认真道,“那日他一掌劈来时,我根本就无半分招架之力。”而那如狂风暴雪席卷的玄妙招式,是江家武师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悟出的,唯有到大千世界中走上一圈,方能开阔眼界、参透剑法。

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闪着光:“我想现在就出发!”

“胳膊还有伤,急什么,你先坐下。”云倚风将点心盘子塞进他手中,“听我慢慢同你说江湖事。”

江湖啊,不仅仅有如锦繁花,还有阴谋,有算计,有背叛,有利用,凶险得很,如一头张开了嘴的巨兽,随时都有可能将人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况且再过一段日子,武林群雄皆会来这江家山庄,机会难得,哪怕往后当真要去闯荡江湖,现在也该先留在家中,见完世面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