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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217)

临出发前,季燕然与云倚风还去探望了江南斗。

因那走火入魔的残余病症仍需再治疗一段时日,所以梅竹松暂时留在了江家,商议好四月中旬,再动身前往西南汇合。

房间里依旧飘散着苦涩药味,江南斗靠在床上,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精气神,又因这一夕之间的变故,而变得重新苍老憔悴起来,长叹道:“凌飞的身世……当时三弟病弱,因嫌府中人多嘈杂,母亲便做主,让他夫妇二人搬去了清静水乡养病,两年间极少与家人联系,再回来时,怀中就多了个孩子。”

云倚风问:“江三爷身体孱弱,那孩子……没人怀疑过吗?”

“三弟病逝后,弟妹对孩子不管不顾,丝毫不见疼爱,我当时的确有过一些猜测,却并没有证据。”江南斗道,“再后来,凌飞逐渐显露出了武学天分,家中老人们都说,说他与三弟幼年一模一样,如此一来,就更无人怀疑了。”

“那他身上的旧伤呢?”

“弟妹说是因为难产,天生心脉受损,需以药物常年疗养。”江南斗道,“小时候有好几回,都险些犯病丢了性命,熬过十岁后,方才渐渐好转。”

一直以来替江凌飞看诊配药的,都是江家的老大夫江敏,但据他所言,自打少爷十几岁时游历去了王城,就再没找自己配过药了,还当是重新寻了宫里的御医。

“我与母亲都不知道这件事。”季燕然道,“所以这么多年来……”

“谢含烟。”云倚风看着他,“她在卢将军战败十年后,曾以绣娘的身份到过一次江家,那时候江大哥差不多也是十岁,而江南斗所言的‘十岁后逐渐好转’,或许就是因为有谢含烟暗中诊治。”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江凌飞与谢含烟的这段关系,云倚风始终就存有深深的疑虑。他那日并未撒谎,风雨门弟子的确在王城找到了一名稳婆,对方清楚记得谢含烟小产时的情形,或者退一步说,就算稳婆说谎了,那还有蝴蝶癔呢?经历过那般九死一生的病症,不知吃了多少稀奇古怪的药物,后更颠簸仓惶逃往西南,怎么可能保得住腹中孩子,还莫名其妙出现在了江府中,直到十年后方才母子重逢?

云倚风道:“还有一种可能,谢含烟抵达西南后,与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

“凌飞的身世,卢广原最后一役的真相,还有那井中婢女究竟因何丧命,我都会查个一清二楚。”季燕然道,“江南舒夫妇当年住在清静水乡,你且派人去附近问问,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

云倚风点头:“嗯。”

他坐回桌边,又道:“现在已经能断定,与江南震暗中勾连之人就是谢含烟了。她先挑唆江五爷暗伤老掌门,又借他的手除去江凌旭,最后再放出老掌门遇害的真相,让江南震再难立足于江家。我甚至怀疑送信给皇上,说江南震与卢谢两家关系匪浅的,也是她。”所有的事情,看似纷杂,却都在暗中推着江凌飞往上爬,先是掌门,后是盟主,然后便是她筹谋多年,也是盼望了多年的报复,搅得李家江山天翻地覆,不得安稳。

以及那教唆江凌晨,雇佣暮成雪绑了江凌飞的神秘客,应当也是同一伙人,否则如何能知道他的陈年旧伤,还再三叮嘱,监禁即可,万不能伤及性命?

云倚风一时没想明白:“可为什么要绑了江大哥?”

“我猜是怕他碍事。”季燕然坐在他身侧,“谢含烟一直是知道血灵芝在哪里的,当初玉英既在葛藤部族,那耶尔腾应该没说谎,我若乖乖交出西北十五城,你的确能活下来。可万一我不答应……要是凌飞在,你猜他会不会见死不救,帮着母亲一起隐瞒,眼睁睁看着你丧命?”

云倚风道:“不会。”

“我猜他也不会,谢含烟更知道他不会,所以只有让凌飞远离西北,整个计划才能继续进行。”季燕然握住云倚风的手,“我们明日便动身。”

西南也好,天涯也好,总得将人先找到。

烟月纱被暂时封锁,只留月圆圆一人进出,每日帮忙拂去薄尘。江凌晨在掌门之位上坐得生涩忐忑,却到底还是在大哥与其余几位叔伯的帮助下,咬牙坚持了下来,加之丹枫城中尚有军队驻守,倒也无人敢生事端。

拥有百年基业的世家大族,就这么在沉浮浪潮中,晃晃悠悠地、艰难而又缓慢地前进着。

离去那日,丹枫城里的春花,开得正是荼蘼绚烂时,红红白白,漫山遍野。

飞霜蛟与翠华一前一后,如飞剑疾驰,直指西南。

——江湖风云·完——

第6卷 西南鬼影

第136章 天降横貂

越往南, 天气也逐渐炎热起来。夜半一场急雨后, 非但不见凉爽,反倒更添几分湿哒哒的燥意, 里衣也贴在身上, 在床上翻了七八个身后, 云倚风终于放弃睡觉的念头,半撑着坐起来一看, 不出意外, 身侧又是空的。

季燕然正坐在屋顶,看着远处漆黑的天。这一晚没有星星, 只有客栈檐下的两串灯笼, 摇摇晃晃照着院中寂静花草。

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不多时,便有一双手臂轻轻圈过腰,小声问:“又喝酒了?”

“半坛朝雪。”季燕然握住他的手,哄道, “还要一阵子才会天亮, 再去睡会吧。”

“房间里太闷。”云倚风坐在他身边, “傍晚时,风雨门送来了一封信函,我本打算让你好好睡一觉,明早再说的。”

季燕然眉间一动:“凌飞的事?”

“有人在滇花城郊看到了赤霄。”云倚风看着他,“那条路是去腊木林的方向。”

野马部族销声匿迹已有数年,而在数年前, 鹧鸪的老巢就建在深山腊木林中,古树高茂,瘴气重重,蛇虫鼠蚁蜿蜒而行,甚至连一朵花、一棵草,都极有可能是夺命剧毒。

“能探得他的行踪,就算好消息。”季燕然道,“腊木林,当年卢将军便是冒着瘴毒之险,多番深入此地,用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方才终于说服鹧鸪,使他不再与大梁为敌。”

“这回,说不定我们也能说服江大哥呢。”云倚风笑笑,“别担心。”

季燕然揽过他的肩膀:“我与凌飞十八岁时便认识了,一场秋日围猎会,参与的都是世家子弟。”

现在仔细想想,负责整个流程的官员,恰是那位王东王大人,所以围猎的顺序、酒宴的座次……是预谋吗,或许吧。但即便如此,他仍愿相信在青溪猎苑的那段初识时光,所有彻夜长谈的夜晚,笑是真的,少年意气是真的,一见如故是真的,千杯难醉也是真的。

“这么多年,江大哥若真心想杀你、想杀皇上,应当能找到不少机会。”云倚风道,“在面对那群江湖人时,他尚且不忍下手,又如何会帮着谢含烟,将天下搅出一片腥风血雨来。”再是亲生母亲、再有救命之恩,也不足以将一个人变成魔,更何况,在王城还有老太妃,正在乐呵呵地等着干儿子回家。

季燕然胡乱抹了一把脸,眼底血丝通红:“我就不该让他离开王城。”

云倚风没再讲道理,只伸手将他抱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脊背。

夜风无声拂过面颊,草叶沙沙。

……

玉丽城外,便是深山茂林。边境地带向来鱼龙混杂,集市也不像中原那般秩序井然,而是闹哄哄挤成一团。赌石客围做一圈,高声嚷嚷着,遇到好货时,更是嗓子扯破天,吵得临近几个小摊的老板头都大了,纷纷躲到一边阴凉处。

一刀切出绝世好水头,那癞痢头的瘦猴高兴得摇头晃脑,险些喜癫过去,刚打算揣着宝贝回家,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卖我。”

“卖?买得起吗你?”瘦猴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见对方打扮朴素,一张面具将脸遮去大半,模样都辨不清,刚打算嘲讽两句,几张金叶子却已被递到眼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