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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62)

寂静的小巷子里,摊主夫妇热情招呼,替两人煮了细细的龙须面,又端了鲜甜热汤过来。

浇头是本地的河虾,又脆又嫩,季燕然小声问:“如何?比起八仙楼来也不差吧?”

云倚风裹紧衣服,专心致志低头吃面,不想再同此人说话。

季燕然刚刚在府衙里吃过几个包子,其实并不饿,便只坐在一边陪着。闲得无聊四下看看,这家的面大概真的很好吃,有粗犷男人吸溜得震天响,汤汁在烛火下飞溅,一边嚼还要一边说话,恨不能喷出一里地。

……

萧王殿下淡定收回视线。

云倚风安静喝完一勺汤,转头纳闷看他:“王爷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季燕然坦然回答,“我发现这许多人里,只有你的吃相最好看。”

云倚风随口问:“有多好看?”

季燕然想了想,记起儿时在御花园湖中见过的那群白色大鸟,它们经常成双成对优雅地停留在水面上,垂下长长的颈来,又高贵又漂亮,让人忍不住就想轻轻摸一摸,或者细心画在纸上。

于是他不假思索道:“像鹅。”

云倚风听得一头雾水。

你再说一遍?

第34章 叔嫂关系

这世间, 漂亮的白色大鸟有鹤, 有鹭,南疆还有典雅高贵的白孔雀, 张开尾羽一回眸, 如落了满身蓬松细雪, 十里八乡的文人争着抢着要为其吟诗,但萧王殿下就是这么特立独行, 他统统没想起来, 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这个比喻甚妙。

云倚风看了他一会儿, 说:“嗯。”

然后就继续低头吃饭。

季燕然也继续撑着腮帮子看他, 一边看, 一边将自己碗中没动过筷子的虾仁盛过去,照顾得极为周到。离开的时候,巷子里起了风,空气中再度泛起湿蒙蒙的雨雾, 有些寒凉, 于是又体贴问他:“再吃一碗热的红枣汤?”

云倚风道:“不吃。”

“桂花羹?”

“不吃。”

“山楂糕?”

“也不吃。”

“喂喂, 你走慢一点啊。”季燕然小跑两步和他并肩,“急什么,晚上又不用去府衙审案。”

云倚风索性纵身一跃,身姿轻盈落在屋顶,过往百姓只觉空中飘过一道白影,也不知是妖是仙, 惊得赶紧抬头细看,却又只剩下了轻轻摇晃的红灯笼,和一片黑漆漆的无边夜空。

……

吴所思正在客栈二楼伸懒腰,准备去厨房弄些热水泡茶,冷不丁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云倚风道:“借过。”

“哎!”吴所思先是清脆答应一声,却又觉得对方脸色似乎不对,于是赶忙将人拉住,小心试探,“怎么,外头出事了?”

“没事。”云倚风深深呼出一口气,极为无辜地看着他,“王爷说我吃饭像鹅。”

吴所思听得一呆:“像啥?”

“哦,对了。”在回房之前,云倚风又补一句,“他还想给我喂虾。”

吴所思眼前隐隐发黑。

云倚风反手关上屋门,哐啷。

季燕然飞身踏上房梁,稳稳落在地上,手中还拎了一包刚出炉的赤豆点心:“云门主呢?”

“回房了。”老吴幽幽回答,“生气了。”

季燕然一愣:“好端端地生什么气,你惹他了?”

怎么能是我惹他!吴所思痛心疾首:“王爷,你怎么能说人家云门主吃饭像鹅呢,他是叨你了还是拧你了?”

那么温柔文雅的一个人,就算多吃了两碗饭,就算吃得稍微急了些,也和凶残大鹅扯不上关系啊!而且光说一说倒罢了,你还要给人家喂虾,那可是萧王府的债主,怎么也不知道稍微收敛一些!老吴越说越头昏,有“王爷说我吃饭像鹅”这句话在先,他自然不会将“喂虾”想成是饭桌上体贴周到的添菜,满脑子都是自家王爷把虾丢到半空中,好让云门主来接——喂鹅不都是这样吗?下回是不是还要扔一整条活鱼?

季燕然态度端正:“是是是,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我这就去诚恳认错。”

他敲了两下门,没人开,便从另一头翻窗而入。果不其然,某人正坐在桌边,一手晃着茶杯,一脸幸灾乐祸。

“我就知道。”季燕然哭笑不得,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商量个事,下回我再说错话,你只管追着打,千万别再拉老吴过来了,嗯?”

云倚风自己捏了块点心吃:“考虑一下。”

季燕然用指背蹭掉他脸上一点酥皮渣:“我是说天鹅。”

“王爷这补丁打得隔了几条街,早不做数了。”云倚风放下茶杯,“先不说这个,星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楼梯上果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季燕然原想夸他一句好耳力,幸而及时想起鹅的故事,觉得自己还是闭嘴为妙——省得又被讹一笔。

灵星儿一直在暗中盯着十八山庄,袁氏被扣押后没多久,许老太爷也急匆匆坐起轿子,走小巷后门进了府衙,一直待在张孤鹤的书房中,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云倚风问:“为了求情?”

“也不算吧。”灵星儿想了想,“他的确是为了张瑞瑞的事,却并不想遮掩,而是承诺会亲自去张家道歉,让老两口后半生衣食无忧,还再三请求张大人将许秋旺所犯罪行公之于众,说许家没有这种丧尽天良的儿子,哦,对了,他还说要散一半家财,用来做善事。若说求情,也就只轻轻提了一句,希望官府能看在许家这么多年修桥铺路的份上,把袁氏放了。”

许老太爷在府衙书房里,说得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满头花白头发佝偻着腰,颤颤巍巍坐也坐不稳,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原本好好一座山庄,却在短短数十天里闹得家破人亡,恶鬼缠身,原本高洁无瑕的品行也有了洗不掉的肮脏污点,大船被巨力撕开裂口,浑浊的江水不断“咕嘟咕嘟”往上冒着气泡,船上每一个惊慌失措的人,鞋靴都是湿的。

眼看已经黑云压顶,而他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想尽自己所能地、竭力修好这条船。

“大人。”许老太爷跪地长哭,“或许就是因为秋旺做下了此等禽兽不如之事,老天爷才要罚我许家啊。”

灵星儿当时守在窗外,也觉得这老头哭得可怜极了。她对云倚风道:“张大人好言好语劝了他几句,不过倒是什么都没答应,只说让他回去安心休息,照顾好身体要紧。”

季燕然问:“你怎么看?”

“我吗?”云倚风回神,“若许家当真只有这一桩命案,那许老太爷提出的种种补偿,的确算是仁至义尽,甚至有些主动请罚的意思。百姓知道以后,顶多骂一句许秋旺不是人,而整个许家依旧是清清白白、一等一的大善人。”

可要是许家不仅仅这一桩命案呢?

光鲜亮丽的躯壳下,会不会还藏有更多污秽的秘密,而张瑞瑞仅仅是最无足轻重的其中之一,她像一株嫩芽,看似柔弱不起眼,根须却深深扎在最暗无天日的地下,此时倘能有个人用力一拎一抖,只怕就会扯出更多肮脏的往事。

若真这样,那许老太爷看似真心悔过的种种举措,也就有了另一种解释——为了尽快结案,让风波迅速平息。

恐怖童谣早已传遍大街小巷,而百姓的种种猜测亦从没断过,有同情许家的,也有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这天灾一般的横祸,老天爷是会随随便便降下的吗?八成是许家在发家时做了亏心事,才会遭此灭门报应。

季燕然继续道:“在这种时候,若官府能将许秋旺的罪行公之于众,民间关于‘善恶有报’的说法也就得到了印证。就像袁氏把所有罪责都推给许秋旺一样,许老太爷也想这么做,死人是不会为自己辩解的,只能乖乖被整个家族顶出来,挡在暴风雨的最前头。”

灵星儿咂舌:“那可是许家的长子啊,百姓平日里对他尊敬极了,算是十八山庄的活招牌。许老太爷却连一句情都不求,反而催促张大人快些张榜,引百姓都去唾骂许秋旺,如果的确是为了隐藏秘密,那他们这些年到底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