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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325)

姚温玉要坐起身,乔天涯上前扶着人,给他垫上了枕头。他不看乔天涯,像是不认得。那长指捂着帕子,别开头面朝里,又闷声咳了许久。他盯着墙面上的光影,喑哑道:“薛延清在阒都扶持储君,胁迫内阁与太后,意欲率领太学进行改革,然而我以为大周已经医药罔效,与其再度求全,不如破而后立。大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出身草莽的雷常鸣都动了自立为王的心思。待到阒都的改革推行,各地必然会揭竿而起,群雄纷争不可避免,李氏帝王已经无力回天。”

姚温玉回过头,在昏光里注视着沈泽川,他眼中重燃的光芒何其复杂,字字清晰:“这天下人人可以坐,李氏可以,你沈兰舟为什么不可以?”

沈泽川竖起折扇,寒声说:“我志不在此。”

“你骗不了我,”姚温玉低声说,“你正在这条路上。”

“我大可扶持别人,”沈泽川微哂,“天下姓李的不止一个。”

“六年前中博兵败,你失去了一切。六年后阒都再败,你又失去了一切。等到下一个六年,”姚温玉垂眸疏离,“你还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掌控吗?你根本不是做直臣的料子,受制于人已然成为了你的毕生耻辱。”

屋内气氛骤变,沈泽川指尖捏着折扇,虽然安静,却像是下一刻就会痛下杀手,含情眼里什么也看不清。窗外的铁马叮当碰撞,树影萧瑟,跌在了他的袍边,被他蹍在了脚底。

沈泽川陡然莞尔:“先生肯投身于我帐下,日后大小事宜,皆可商量。乔天涯,奉茶。”

姚温玉接了茶,拨了茶沫,没有立即喝。他的手腕还是与茶盏一色,却瘦得可怜。他望着那浮动的茶叶,自嘲道:“不必叫我先生,我在阒都败给了薛修卓,被他打断了两条腿,险些丢掉性命。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到这儿来么?”

姚温玉安静半晌。

“因为我要和薛修卓下完这盘棋,输赢不定,生死不论。”

第147章 小娘

翌日天没亮, 沈泽川就起身了。庭院里微凉, 他罩着件粹白宽袍,临案看了姚温玉的药方。

“这身体是用毒喂坏的, ”乔天涯扶着茶壶, 给沈泽川沏了杯糙茶, “他能保住性命实属不易。”

沈泽川端了茶,说:“按照薛修卓的行事作风, 下的肯定是杀手。”他眉间皱了片刻, “……腿治不好了吗?”

乔天涯磕着了茶壶,他拨上盖, 说:“治不好了。”

沈泽川茶也吃不下了, 把茶盏原样放回桌面, 道:“身体呢?他如今留在宅子里,什么药都不必吝啬,大夫说什么给什么。另外再挑几个心细的人过去照顾,不可怠慢。”

乔天涯沉默少顷。

沈泽川便明白姚温玉的身体也坏了, 他们昨晚谈话时姚温玉就在频频咳血。他顿了须臾, 说:“人起了吗?我去拜见。”

沈泽川到时, 看侍女都候在檐下,噤若寒蝉。他神色如常,掀开竹帘,进去了。屋内没起灯,无端有种冷清感,里边岑寂, 只能隐约瞧见姚温玉孤零零的背影。

姚温玉似有所感,半回首,隔着门帘说:“同知请进。”

沈泽川方才挑帘,俯首进去了。乔天涯自觉立在了外间,靠着墙壁,听廊下的鸟叫。

“茨州即将入秋,同知最近想的是槐州之事。”姚温玉穿戴整齐,虽然病得厉害,却仍然不肯邋遢示人。只是他腿脚不便,即便极力遮掩,手上磕碰的青紫还是很明显。

沈泽川仿佛没有看见,说:“此事确实令人发愁,早去不妥,晚去也不妥,我与周大人商议数日也没有定论。”

姚温玉轻轻颔首,说:“槐州的事情有两难,一是难在江/青山身上,二是难在落霞关关卡。此两难如不解决,茨茶槐的商路就难以形成。但依我之见,这两件事情都不难。”

沈泽川洗耳恭听。

姚温玉看向新窗纱,外边的鸟叫聒噪。他咳了几声,说:“薛修卓担任户科都给事中时,结交了江青山,这两人联手数年,齐心协力,不仅把厥西亏空的税银如数补上了,还把厥西十三城变作了大周粮仓。只有江青山坐镇厥西,才能确保厥西政事清明,不会再出现今年开春时离北军粮案这样的大案。换言之,江青山离不开厥西,薛修卓一定会把他再度调回厥西,让他继续做厥西布政使,所以同知担心的槐州北调不会发生。”

薛修卓在户科都给事中的位置上滞留多年,下到地方做了许多实事,对各地的政情可谓是了如指掌,所以他才能与海良宜一起稽查花思谦的账簿。但同样地,姚温玉虽然没有出仕,却因为常年游荡在外,对各地的政情也有所旁观。他们俩人身份不同,却都比常居阒都的孔湫、岑愈等人更加熟知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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