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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496)

薛修卓停顿许久,没表情地说:“我既不是忠贤也不是奸佞。”

他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启蒙时受着昌宗先生的教导,以为自己能够做个君子。他在过去数年里推崇齐惠连,甚至跟齐惠连有过交流,他以为齐惠连能够明白他的抱负,但是齐惠连拒绝了。他尊敬海良宜,甘愿为海良宜驱使,直到今天,他仍旧要把海良宜称为老师,但是海良宜坚信着李建恒能够在自己的教引下成为皇帝——薛修卓等不了了,他要位能够开辟混沌的君主,如果没有,他只能力博。

他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辩解,他情愿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成倍的代价。他只有一条命,他把这条命赌在了大周的黄昏,不论黑夜过后究竟是不是他期望的黎明,他都愿意拼命。

这是大周和他最后的机会。

潘蔺抬起双手,在桌前罩住了自己的脸,过了许久,说:“我任职户部侍郎的时候就知道魏怀古在做假账,也知道丹城田税有问题。”他露出眼睛,带着细微的皱纹,“但我叫潘蔺,我只能……”

潘蔺没有说下去,他用力地搓了几把脸。

牢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潘蔺和薛修卓静坐着,听着那嘈杂逼近,在门被打开的最后一瞬间。

“空的。”

潘蔺疲倦地说。

“八城都是空的。”

薛修卓霍然站起身,在背后的胥吏开口前一扫疲态,扣紧自己的领口,对潘蔺略微颔首,道:“谢了。”

牢房外边人影憧憧,潘蔺在薛修卓将要离开时忽然说:“你克尽私欲,已经不被常人所容。正如你自己说的,在这里要的是权衡牵制……你又有什么能让储君牵制的?”

薛修卓侧目,没有回答。

潘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薛修卓离开。牢门在“吱呀”声里关上了,只剩他孤身坐在这里,侧旁的小窗露出薄薄的晨光,却没有照到潘蔺身上。

潘蔺尽力了。

* * *

潘祥杰翻箱倒柜地找着账本,那些积累在箱底的陈旧册子都是诛他的利器!他醒来时听到了风声,要赶在薛修卓到来前把东西全部烧掉。

永宜年,咸德年,天琛年!

潘祥杰把这些账捆得整齐,他跪在箱子前,徒手拆着绳子,再把账本全部扔进铜盆里。

太多了,光凭他一个人根本烧不过来。

潘祥杰急得嘴里直泛酸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豁口是他的亲儿子。他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他不能就此罢休!

“永宜年……”潘祥杰顺着手指读着账目,“花家……韩氏……”

大家都在这里,潘祥杰欣喜若狂,只要大家都在这里,那他潘氏就亡不了。院内忽然闯进了军靴的奔跑声,潘祥杰攥紧账本,扶着箱子站起来,颤巍巍地走到门边。

来的却是韩丞。

潘祥杰强装镇定,掩着宽袖,对韩丞说:“事情尚未到那一步,太后已经忍不了吗?弃卒保车的办法绝非上策!薛修卓跟世家势不两立,今日就是砍掉我们潘氏,大家也都跑不掉。”

潘祥杰装了一辈子老糊涂,跟在花思谦和魏怀古后边做缩头乌龟,在朝堂上动不动就下跪求饶,如今却能把话说得清晰流利。

韩丞扶着刀柄,说:“你此刻伏诛,给大家留下喘息的余地,谁敢不念你的恩情?我保你嫡系不死,来日还有机会重振旗鼓。”

潘祥杰看那刀光步步逼近,不禁提高声音:“你今日杀我,不过是逼着薛修卓加紧脚步!丹城没了,遄城还能苟且几日?”

“废话少说!”韩丞额间也出了些汗,他挥手下命,“太后早知你会为自己留下退路,这账烂成一团,你倒是记得清楚,烧掉这院子!”

潘祥杰扶着门,看家眷啼哭,在乱糟糟的情势下大喊道:“这些账,我早就让承之誊抄过,你烧吧!你此刻杀了我,这些账仍旧会落到薛修卓手中!”

“潘蔺叛国已成实迹,”韩丞拔出刀,“他不是偷偷摸摸地放走了姚温玉吗?姚温玉如今是沈泽川的谋士!你们潘氏勾结叛党证据确凿,他的话,有几分可信?他就是沈泽川留在阒都的细作!”

潘祥杰在推搡间跌到地上,他高喊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为尔等甘做走狗,今日就落得此等结局!韩丞,今日我死了,你又能活多久!”

韩丞带着八大营腰牌,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在火势骤涨间走向潘祥杰,举刀就要砍。岂料后边的戚尾更快,没有去绕长廊,而是直接蹿过屋脊,从上猛扑而下,带着韩丞翻滚出去。

潘祥杰趁此机会猛然举起账本,朝着院门口疾呼道:“大帅救我!”

韩丞挣扎间扔出八大营的腰牌,也喊道:“天子脚下,都军为大!戚竹音兵马止步城郊,岂敢阻挠我八大营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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