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华(13)
我怔立良久,忍下泪水,挥了挥手,让她离开,也责怪自己的贪心,她肯留下已是上天的恩赐了。不是吗?
镜华自此将自己关在自己的寝宫,足不出户,对外称静心修道,为家人和先帝祈福,化解冤孽。
朝中大臣对此也觉满意,一场风波终于化解。而我的心呢?她所激起的风波,何时才能平静。
第十章
永桓硕颜郡主镜华,嘉和王之妹。容姿绝伦,刁蛮娇纵,祸害宫闱,羞辱覃使。终至两国兵戈相向,百姓饱受战祸之苦。失道无德,妖妇也。
——《德经》
×镜华独白
我奔走在王城的长廊,雕梁画栋精美绝伦,却漫长得看不见尽头,令人窒息,令人疯狂。
衣襟上红渍斑斑,那是昭旻的血。
我分明已经逃离了寒穆殿,逃离了你,为什么逃不开你悲恸的目光?
昭旻,昭旻。这个王城已经激荡了太多波澜,承受不起惊涛骇浪的洗礼;我的心已经负担了太多沉重,承载不了另一分刻骨铭心的深情。
我该恨你们的,你、你的父亲,甚至还有你的母亲。
我的确尝试了。
可是当面对你时,我却只能无助地哭泣。
我去了王陵,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用我能想到的最恶毒刻薄的词语,斥责咒骂那个我曾称为父亲的人。可是当我看到墓碑上灰雾蒙蒙时,心里却涌起了莫名的悲哀,那上面刻着他所有的荣耀,是他唯一存于世间的痕迹。
情不自禁抬起手臂,仔细擦去那些尘土。
旧日温情,浮现眼前。纵使只是他保护昭旻的工具,那抹笑容,那份慈祥又岂是能全然装出来的?我并非痴儿,也不能自欺欺人,十三年养育之恩,对他,孺慕之思、敬爱之情,一如往昔。
苦笑一声,永桓硕颜郡主,何等荣光,却原来,连憎恨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迎面撞上一人,却是仲翊。
“你……”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早朝未到,他能进禁宫,除非是……
“郡主!”他见了我,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巨石,憨憨地笑着,气色却是极差。
“你一夜都在这里?”我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这个侠客,迟早一天鲁莽会要了他的命。
“我躲在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用的假山里。”他尴尬地抓抓脑后,“我……我……”
“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不忍见他再支吾下去,这样的呵护,也许显得笨拙,却是王城最难得的珍宝,让我感动,可是……
“仲翊,你有什么愿望吗?认真的愿望。”我问得突兀。
“……”他诧异地看着我,有些手足无措,却仍是向过往的许多次那样,包容了我的任性,认真思索起来。
半晌,他抬起头,目光矍铄。我从未见过仲翊在战场统御千军万马的英姿,但此刻我明白他为何拥有“破军”的名号。
“辅佐君上,称雄天下。”他凝视着我,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彷佛熊熊的战火正跳跃在他的面前。
我怔然地看着这个我所不熟悉地仲翊,莫名的不安自心底涌起。
“你哥哥心思不及你细致,你,你要多多留心……我,我和他母亲是感激你的……”多年前,那人的话在我脑中回响。
一个令我恐惧战栗的念头,逐渐滋生,疯狂地蔓延着……原来……竟是如此?那人居然看了如此之远,从十五年前就布下了局?不,不对,是那个相士,他那页缣帛究竟预言了什么?
我本能地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张蛛网,无力挣扎,任由蛛丝缠绕,被看不见的什么无情地啃噬。
“郡主?镜华?”仲翊焦急地呼唤着失神的我。
“仲翊……”我神归本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哥哥心思不及你细致,你,你要多多留心……我,我和他母亲是感激你的……”不,我不要就这样,做个任人操纵的傀儡。
“仲翊,你可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昭旻,我并非要背叛你,只是……
“郡主?”仲翊有些惊异,却很快笑了,而那笑容中竟带着喜悦与骄傲,“谢郡主关心,但如家父所言,男儿当有所为,就算真做了被烹的走狗,也好过一事无成的匹夫。”
侠客?这就是侠客。我无法再说些什么,他的执着并不比昭旻的坚持更容易动摇。
“仲翊,你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做什么吗?”
“郡主最喜欢荡秋千。”
“是啊,每次荡秋千,到最高处的时候,我总想松开手,就这样飞出去……飞出这个王城去……”
我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仲翊没有追上来,他依然站在那里,这是他与昭旻的不同。他记得与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时时呵护着我;却看不到闪烁在我眼中的泪光,也感觉不到我的脆弱。他不明白,这时的我才真正需要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