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华(2)
我望向母亲,她轻轻颔首,也就不再坚持。
“多蒙尊者抬爱,这便是犬子,还请为他测上一卦。”三人入座坐定,母亲言道。
我暗暗吃惊,这才知道眼前这气度不凡的老者居然是个相士,看了一眼母亲,她勉强对我笑了笑。
父亲一生都靠着自己的力量执著地奋斗着,不信天命之说,对之阴阳之术也相当厌恶。因此在永桓王城,向来“不语怪力乱神”,行巫蛊阴阳之术者,严惩不待,轻者逐出宫门,重者施以极刑。
母亲不会不知道,然而她生性柔弱,对于唯一的孩子,总觉得无力保护,加之生于传统而守旧的世家望族,自幼被灌输的思想,自然引导她去借助这种虚幻而强大的力量。
我便也不好说些什么。
“世子好象有所顾虑。”老者品了一口茶,仿佛不经意地提起。
我吸了一口气,最终决定对他明言:“依尊者身份,此刻出现在这里似乎有所不妥,还请尽快出城,改日有缘,再登门拜会。”
“他尚且是个孩子,尊者切莫介怀。”母亲慌忙解释,随后不满地瞥了我一眼,“你向来懂事,怎么现在胡言乱语?”
老者却丝毫不也不在意:“世子知我身份,就理当去告诉你的父亲,相信他也不会为难你母子。现下世子让我走,若日后被他人发现,必定脱不了干系。”
“尊驾是母亲的客人,我如何能害了尊驾?”
老者微笑颔首:“世子宅心仁厚,天下之福也。”
便掏出一页帛书,交于母亲,吩咐她除了至亲之人,切莫让他人或我本人知晓。
我虽然好奇,但此时他实在不应久留,就让人尽速送他出宫。
他却笑道:“多谢世子,只惜,为时已晚。”
“晚了?”我疑惑不解。
“是啊!晚了!” 熟悉而严厉的声音从殿前传来。我惊恐地抬头,一眼便见到了父亲魁梧的身影。
我再看母亲,她已跪倒在地,然而苍白低垂的面容上却没有一丝悔意。
“我倒要看看什么是天意。”父亲嘲讽地笑着,夺过母亲手中的绢帛。扫了两眼,突然,勃然大怒,“此人妖言惑众,拖出去斩立首示众,以儆效尤!”
“父王!……”我慌忙跪下,刚要求情,老者却阻住了我。
“老朽天命如此,唯望世子永记今日仁德之心。”
我茫然无语,眼睁睁看着他起身掸去袍上的灰尘,昂然走了出去。
父亲看着母亲且怒且怨。
“你向来仁慧贤德,今日怎么做出如此愚昧之事?”
“我请来的贤士你已经杀了,现在要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母亲心性温和柔顺,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如此冷漠的态度顶撞父亲。
父亲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便转向我,斥道:“你母亲是妇道人家,你呢?几年的圣贤之书都白读了么?”
我默然无语,只是心中觉得委屈。
“你莫冲着昭旻,他读圣贤书,只有教他尊老敬贤,没有叫他违逆母命,滥杀无辜的。”母亲冷冷地说道。
“你!”自父亲成了永桓王后有谁敢如此顶撞他。他几步跨到母亲面前,扬起了手臂。
“母亲——”我失声叫道。
然而母亲只是坦然地盯着父亲,眼睛未曾眨过一下,父亲的手也始终没有落下。
僵了半晌,母亲突然冷笑一声,微微福了福身,转身便离开了。
良久,父亲长叹了一声,看也未看我一眼,自顾自也离开了。
我怔立良久,耳边回荡着那个相士的话。
天命、天命……你纵然知道被这王城吞噬的天命,又为何要来祭上自己的性命?我当时如此疑惑,现在依然如此感叹。
你黄泉有知,可只你一页缣帛激起了多少变迁,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自此,很长的一段时间,母亲再不和父亲说话,温柔静雅的面容,也分明蒙上了淡淡的却无法抹去的哀伤。
父亲对此则相当无奈,也着实头痛。
终于,一天,父亲从宫外带回一个婴孩,神情严肃地抱到母亲面前。
母亲惊讶地看着父亲,半晌,竟然喜极而泣。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含着泪地问:“那人说的就是她吗?”
父亲点点头,说:“以后她便是你我的亲生女儿,尊荣的永桓郡主,好好待她,也别让他人知道她的身世。”
“那……”母亲咬咬嘴唇,忐忑不安地问:“她的家人呢?”
父亲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邗聿大夫之妹,私通覃王诞下子嗣,他们一族,本来也是要获罪的。”
母亲刹时白了脸,良久,挤出一丝笑,声音却是颤抖的:“她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