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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客栈(61)

老人低下头,闭上双眼,似在对颜珋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讲出来当真有用?”

“对。”颜珋轻声道,“讲出来,我能帮你。”

老人陷入沉默,许久没有出声。

颜珋没有催促,又换一壶热茶,静等老人卸去防备。

良久之后,房间中终于响起老人的声音。

“我名郑恩,祖籍海市。听我爹说,祖父曾是洋行掌柜,数年时间内,积攒下一份不小的家业。”

“财帛引人眼红,祖父交友不慎,被引诱染上赌瘾,短短半个月就输光家产,更在洋行账目上做手脚。事情败露,东家大发雷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没有报警,仅是将祖父逐走。”

“家道中落,祖父仍不知悔改,家中的一切都被拿去赌,为筹到赌资,竟将我的姑母卖了。”

老人陷入回忆,神情恍惚,声音变得低沉。

“我祖母气急染上重病,加上多年操劳,药石无医,很快去世。我爹十几岁的年纪,为了活下去,每日里去码头扛活,生生累得咳血。遇到好心人,才没有死在街头。”

“后来战争爆发,祖父不知所踪,我爹被抓壮丁,什么都不懂就被送上战场。亏得运气好,遇上几个同乡,才在死人堆里爬出来。”

老人说话时,颜珋将香茶换成酒水,点心也被撤走,换成两盘下酒的小菜。

“再后来,我爹换了队伍,一仗接着一仗,闯过枪林弹雨,直至全国解放。”老人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爹在世时,最常说的就是感恩,说没有当年的好心人,他早就横死街头,不会有今天的日子,更不会有我和我的两个兄弟。他还说,要是能找,无论如何也要把姑母找回来。”

“整整二十年,直到咽气,他始终没有放弃。”

“在病床上,他叮嘱我和两个兄弟,要设法找到姑母的后人,要行善积德,更要教育儿孙,一定不能沾赌,若是染上此等恶习,立即逐出家门。”

说到这里,老人忽然停住,神情变了几变,脸上痛苦和仇恨交织,双眼红得近乎要滴出血来。

“我遵照父亲遗言,几十年来从不曾懈怠。”

“我以为我的兄弟,我的儿女都和我一样。哪里想到,我的亲人,我最信任的人,竟然为了家产,为了各自的私心,联起手来推我走上死路!”

第34章 恩将仇报

提及背叛自己的亲人,老人周身再次涌动黑气, 声音冰冷, 神情逐渐变得狰狞。

“我早年参军, 退伍后开始经商。”

“商场上最不缺的就是尔虞我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转眼捅刀的事都没少见。经历得多了, 心也变得硬了,行事一天比一天谨慎,从不允许自己冲动犯错。”

“只是没想到, 在外人手里没栽多大的跟头, 最后反倒栽到亲人手里。”

老人饮尽杯中酒, 颜珋托起酒坛,又给他倒满一杯。

“早三十年前我心眼直, 没少吃亏。遇上嘴上和你称兄道弟, 背后给你下套的, 根本看不出来。”

“一次两次, 三次四次,吃得亏多了, 才慢慢品出味来。”

“我想着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 工厂办起来, 正有些起色, 遇上两个兄弟没工作,在家待业,索性拉他们一把, 三兄弟一起干。我在外边跑,和方方面面打交道,他们替我守好后方,看好厂子就行。”

“之后的十年里,我们兄弟拧成一股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连轴转,几乎没有能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

老人端起酒杯,看着杯中倒影,深深叹息一声。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真累,也是真苦。每天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就不想动弹一下。可再苦再累也觉得值。哪怕是在酒桌上喝吐血,为了生意装孙子,日子也有奔头,因为知道自己背后有亲兄弟,倒下也会有人扶着。”

颜珋没出声,单手放在桌上,手指有规律的轻敲,不着痕迹地压制老人的怨气,使他不陷入狂躁。

“后来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日子也好了,老三却累得一病不起。我和二弟去看他,他抓着我俩的手,隔着氧气罩,想说话却说不清,只能一个劲流泪。”

老人用力闭上双眼,眼角躺下两行血泪。

“我后悔,后悔半辈子!”

“当时怎么就没多想想,多想想他要和我说什么。多想想他手指着谁,要对我和二弟暗示些什么!”

颜珋沉吟不语,手中的动作始终未停。

黑气在老人周身涌动盘绕,终究没能覆没金光。老人双眼血红,脸颊和脖颈也覆上黑纹,神智始终清醒,没有如刚现身时的狂躁。

“现在想想,哪怕当时多留心,也不会有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