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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486)

自回长安以来任臻心力交瘁,已数夜难眠,难得伏案假寐一番,却感到身上一暖,随即是他熟悉的醇厚沉稳的声音:“怎不上榻正正经经睡一觉去?”

任臻反手搭住他的手腕,将头埋进他怀里:“你什么时候走?”

苻坚摸了摸他的长发,笑了:“赶我?”

任臻苦涩地一扯嘴角:“我都快烦死了,就跟你在一处的时候能平静些。朝上吵翻天不说,我每每一闭眼,就想到参合陂五万降俘…毕竟拓跋珪进军冀州的军令是我下的,我没想到,短短三年我已经彻底无法控制他了。”他抬头,揪了揪苻坚黏上去避人耳目的络腮胡子,“关于此事,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苻坚一把抓住他作怪的手:“别国内政,我插什么嘴?你登基十年,一直很有主见,怎么这回何去何从如此犹豫?”

任臻继续苦笑,他吃够了一意孤行的苦,再不敢乾纲独断。苻坚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又轻声道:“台壁之战,你的对手是慕容垂,输的不冤,难道因此就万念俱灰,凡事皆怀疑自己决策?从失败中得经验,有过则改,对则坚持罢了。”顿了顿,又道:“就如当年你劝我的,淝水之战先败而溃,乃至举国皆殇,难道我半世为人,便样样是错?”

面对亦师亦父的苻坚,任臻当真是心存依赖,又想到苻坚先前依姚嵩之言,亲自带兵入关拱卫长安,又恐西凉军进长安会引起恐慌,干脆将兵马留在新平,自己乔装入京——长安对他而言,绝然是个伤心之地,也唯有如斯弘大的胸襟才会为了爱而不在乎过往成败得失了。

“说的对,是我想地左了。”任臻似下定了决心,忽而提笔写下一纸诏书,最后郑重其事地盖上玉玺,苻坚展眼看去,见是写的竟是“朕若有不测,即河西王慕容永承继帝位。”登时脸色微变,皱眉道:“你——”

“不过未雨绸缪而已,我惜命的很,绝不想死。”任臻一笑,“你不是说要在失败中得出经验教训么?我被困在长子苦侯援兵的时候,除了怎么突围,便是想万一我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那儿了,西燕交给谁去?那么多人呕心沥血拼命换来的帝国,不能因我而像后燕那样分崩离析。你不是燕人,立场中立,正好为我做个见证,以备不测。”

苻坚默然,他知道这话虽不祥,却也实为每个帝王最应考虑之事,只是觉得任臻此番回来,心思深重了不少,神色间总有有话难说的抑郁之意。

任臻放下朱笔,将圣旨亲手收藏好,忆起苻坚所言的淝水之战,不由又想到那个已离他千里之遥而不能相见的男人,心下凄楚——也不知他那箭伤,可曾痊愈?

谢玄静静地倚在榻上,看他的《太上感应篇》——自削爵居家之后,他便开始拾起以往不屑亦无暇看的道家玄学,权为凝神静心之用。

门外忽又传来脚步纷踏之声,谢玄微一颦眉:又要不得安宁了。

果然司马元显掀帘而入,身后跟着敢怒不敢言的杨平。

这位王爷三五不时过来纠缠一番已是常事,谢玄下定决心不闻不问不管不理,随他折腾去,只是距上次他登门造访已过了月余,不知今儿又起了什么兴致再来不依不饶了。他扬起下巴示意杨平退下,自己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看着手中书卷。

司马元显却一反常态地在他面前落座,也不说话,手里卷着一纸公文,不紧不慢地地看着他。

谢玄眼尖,赫然看见上面写着鲜红的“战报”二字。

这下他便无法稳如泰山了,直截了当地翻身坐起,他冷声道:“何处又起战事?”

司马元显挑唇笑道:“不碍事,就是一波流民借机作乱,为首的想必你也听过——便是那什么孙天师的后人孙恩,逃到海上之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也敢纠集了一干刁民,起兵作乱。”谢玄劈手夺过战报,才得知司马元显强行征调三吴之地的免奴为客者入京当兵的诏令实行以来,东土嚣然,人不堪命,以至民怨渐起,便有孙恩这般别有用心为报私仇的人煽动作乱,很快纠集了数万流民自上虞登陆,向会稽进军,所过之处烧杀掳掠,凡守城的官员稍有抵抗,如上虞县令王凝之——王羲之之子,亦是他的姐夫——皆被全家屠戮,死状凄惨——显而易见,这孙恩深恨朝廷命官,尤其是身居高位的名门子弟。下一瞬间他便意识到了什么,浓眉拧紧,瞥向司马元显:“会稽太守,如今正是谢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