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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为臣(241)+番外

——回那片生我生你,却从未养过你我的巴山蜀水。

我点点头,听他缓言续道:「……你若不爱唱戏,咱们就闭门谢客,种亩薄田……哦,还得给你讨门媳妇儿——」

没有止住他的话头,虽然明知道这辈子都无心无力去娶妻生子後继香灯,我只是抱紧了他:「好,师父说什麽,银官儿都照做。」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都在打理房屋地契买卖,与故旧亲朋告辞话别,本是定了初一吉时启程,怕师父路上闪失,我特特请春和堂的那个大夫开些路上吃的汤药,迟了半日。待下午我回来见到那曾经无比熟悉的公府车驾,险些将那汤药尽洒一地。

「谁来了?」我不敢相信地问小厮。

他不无惊羡地道:「和中堂府里八百里加急来送帖子,说是请魏老板北上,为太上皇再唱一折堂会呢!」

我大步流星地推开他进去,我的师父转过身来,面上现出了久违的红润。他说:「他还记得我,他请我去圆明园唱堂会!」

我走上前,握住他的双肩:「你唱不了,师父。你的嗓子已经再也唱不了戏了。」

他固执地摇摇头:「我近来保养得好多了,再努力练练,还是能唱的。」

「师父!和珅他千山万水怎会只请你北上去唱一出戏?!你若非要赴约,我替你登台!你能唱的,我陈银官都能唱!」

师父静静地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不明的悲哀:「你既知道,便更该明白,这戏,只有我能唱,天下,再无可代之人。」

我噎住。

於是一锤定音,无可转圜。

进京的路上,我看着师父呕心沥血地编本排戏,字字血泪地重新开嗓,每唱一折便汗湿重衣,我每每见到他的神情,就有一种预感——这样竭尽全力地绽放诀美,怕是过刚易折再难复见了……

於是魏长生在「天地一家春」粉墨登场,再次亮相,唱了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折《长恨歌》。唱得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唱得上皇乾隆恻然伤怒,唱得他唯一的徒弟在裂帛断云之处忽然跪在台下,泪满沾襟,重重地磕下一记响头。

而後他缓缓地直起身子,台上的杨妃却在同时,如断了线的风筝,折了翅的蝴蝶,自九天云外摔落在华彩重章的戏台上。

众人的惊呼慌乱中,我却冷静地拾级走上戏台,将我的师父揽进怀里。师父的唇边,有蜿蜒不绝的血迹——他生生唱断了声带,然而却是带着笑的。

他对我伸出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了,我从他的口型中猜他在说:「银官儿,咱们……」

咱们这次要去哪呢?

不知道了,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死在戏台上,才是魏长生。

闭上眼,任我泪流满面。我知道我此生,再不会唱戏了。

我的师父,你为戏而生,一辈子唱作念打演绎旁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怨嗔,终究为人作嫁衣裳,又有谁……来圆满你的人生?

二十年来,大梦一场。

……你入我门来,我之於你,便如师,如父,如主,一生不改,可听好了?

听好了,记住了,一生不改。

我低头,第一次将唇轻轻覆上他的。

……师父,我带你回家。

嘉庆元年秋,魏长生卒。其徒陈银官素车白马扶柩回蜀,葬其於四川金堂绣水河大石桥畔,守墓一生而罢。

後记

不知道是第几次打开文档看自己这篇当年的文字了,每次看都会想到那时光景,几乎满脑子里都充斥着那个朝代的那些人物,在我一个人的臆想中指点万里江山,歌彻一生华彩。而後,终於完结了,心里却有点空空落落的,大半年的时间,四十万字,我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我想这辈子我再不会有这份呕心沥血的精力,再去写这样一部可以说吃力不讨好的小说了。

曾闻曹公雪芹对《石头记》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虽然愚作较之如天上地下之别,但对心血之作却是人无二致的吧,於是亦删删改改,增增减减,甚至连标点都反反覆覆地修,哪怕不为人知,但总算对得起自己一载呕心半年沥血。

其实很多人都问过我,为什麽要挑和珅这麽个吃力不讨好的角色来写,大概是因为我个人反骨,偏就想为个万人唾弃之辈正名,去「蓄意」捏造一个由我写就的历史。所以很多人说的假死之类的结局我不是没想过,最终还是放弃了。每个人的性格都决定他最後的结局。逃不开,扯不散,那麽又何妨还他一个彻底的历史,宿命的结局,最终繁华委尽,永世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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