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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落日之希容篇(25)

希容在他怀里虚弱地笑着,一口一口呕出凄绝的暗红——又是一个骂他疯子的人呢……难道他真的疯魔了吗?

可不是?只有疯子才一生耽于情爱不可自拔;只有疯子才象精卫填海般追求那样虚无飘渺的感情,直至魂飞魄散——是呵,疯子……

何必如此伤心呢?载涟,我知道你狠不下心来——或许在离家之时,就有了这样的预感,否则,又怎会将你上回送我防身的手枪随身带着——该我欠你的,就让我自我了断来偿还,够了吗?

载涟泣不成声——他不该逼他的是他将他送上了黄泉不归路啊!“希容……你欠我的怎能如此轻易就一笔勾销?我带你回去,你欠我生生世世……”他拦腰将希容抱起,从衣襟里,滚出一个精巧的鼻烟壶,落在了黄沙之上。

希容挣扎起来,又是一大片的鲜血从心口涌出,他用力地扳住载涟的手臂,竭力指向那个方向,——然而他只能哆嗦着,说不出只言片语,颤抖着的手指,在力竭之后,终于无力地摔下。

载涟一愣,终于慢慢将脸颊贴上他已经冰冷的容颜,他的泪混着他的,汇在一处。

希容……

脉脉黄沙之上,空无一人——他终于放不下他,去而复返。师父在那时看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悲悯,可是他还是回来了,只因心里翻涌着的愧疚情思。

阿宸下了马,鸦雀无声的寂静,希容走了吗?直觉地否定这个答案,阿宸在转身的一刹那看见了黄沙之上那一闪而过的兰色光芒。他冲上前扒开覆盖着的薄沙,眼前赫然出现那个在他一怒之下被他亲手捏的粉碎的鼻烟壶,如今已被一块一块细细地拼好,牢牢地粘着,躺在那里,静静地流转着一层哀伤的光华。

鼻烟壶下面,是一大片已经干涸的褐色污渍。阿宸呆住了,面无人色地怔了许久,终于象是突然想通了什么,重重地伏下身去,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号!

我有什么资格拥有你的爱?希容!除了欺骗与背叛,我还能留给你什么?!我的感情比那个碎裂的鼻烟壶还要脆弱!你这样决绝而去,叫我永生永世都觉得悔恨愧疚!

落日余辉在他战栗的背上烙下一层凄艳的红,象浑身浴血。他那悲怆的哀号随着那渐渐消弭的光热,在空旷寂寥的黄沙之上,持续着回荡。

另一个意义上的——地老天荒。

铭记的伤痕,永世不灭。

次年初, 醇贝勒爱新觉罗。载涟于天津阅兵之际遇袭,伤重不治,血尽而亡。

据说这位贤王在弥留之际,怀中依然藏着一缕青丝。红颜倾国,为谁钟情?无人知道,这一段慢慢消逝在历史烟海中的孽情。

不过半年,惊天动地的辛亥革命爆发,清帝溥仪被迫逊位,始为中华民国。

正是:落日余辉自凄凉,千古江山空惆怅。

五十个多个春秋眨眼而去,又是一个残阳泣血的黄昏。

只是这个黄昏,已经不象当年那个一般,有着悲凉的寂寥。它的喧嚣,叫人心里难以平静。

只有这个老人是例外的,他木木地坐在角落,幽幽的目光穿过眼前过分朝气蓬勃的一群青年,落在不知名的远处,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位谭天宸同志,在抗日战争以及后来的解放战争中立下大功,是咱们要学习的榜样!”一个扎着红袖章的短发女生兴奋地拿起话筒,“他和我们一样,遵循敬爱的毛主席的教导,才有了为人民服务的机会!这都是毛主席的功劳!”

下面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众人合唱《闪闪红星》,一派欢腾。

这是什么世道,他已经看不清了,革命了三四十年,他达到理想了吗?完成使命了吗?他不知道,哎——老了,什么都该完了……

他颤巍巍地掏出那个珍藏了五十年的鼻烟壶,习惯性地摩挲着。

周围突然一片寂静,老人浑然不觉,他已经陶醉在自己的回忆中了。不知道谁吼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东西?肮脏的资产阶级的腐朽之物!”

群情激昂,一片沸腾:“好啊!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混在党的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分子!”“破四旧!坚决与资产阶级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

老人终于被吵的受不了了——他只听到这么一句——“反革命分子”?谁敢这么说?!他为了革命牺牲地还少吗?他什么都丢下了不要了,每天晚上都要从噩梦中惊醒,他还能叫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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