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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117)

老皇帝闻身而起,他撑着桌椅,“哐当”连磕到台面下,又颤着手扶稳冠冕,爬起来摸索向台面。他指摸过冰凉的台面,疑心道:“在、在哪儿”

“在这。”净霖指尖轻磕,台面陡然亮起青芒。他独坐已久,此刻冷面褪脂粉,仅存着寒杀凛然。

老皇帝猝不及防,惊声连连,仓促后跌。他后爬时撞着邪魔的腿,被邪魔球一般的踢回去。他滚到桌腿边,捂面忙声说:“不是朕、不是朕!”

邪魔半身隐于阴影,腿边滑落厚重的大氅。他站在原处,突地纵声笑起来,越笑越猖狂,笑得暗室门“砰”声紧闭,笑得净霖缓皱起眉。

“你丧尽天良,藏匿于此,操纵万乘之君祸害万千人命。”净霖说,“你是谁。”

邪魔的身量在昏暗中渐渐变化,他倏地弯腰而出,似如掀帘一般的露出脸来。

“在下净霖。”那相似的眉间孤高含冷,带了三分狂意,“负咽泉而至,为除魔而来。”

净霖霎时抬眼。

第55章 咽泉

“净霖”端详着净霖,他不苟言笑, 眉梢覆霜, 抬身时的动作都与净霖一模一样, 甚至连那掸袖时的垂眸都别无二致, 活脱脱的就是净霖。

“除魔卫道。”他淡声轻嗤, “舍我取谁。”

“天地英才。”净霖喉间微涩, “皆可取代。”

“此心铸剑,再无能相提并论者。咽泉面前,所谓英才皆沦庸人。”他稍顿, 连话音都仿得如同一人, “试问同门诸位师兄弟,谁能比肩?”

“狂妄。”净霖轻吐两字。

“够狂才配得上临松君。”他阴鸷地说,“临松君便要够狂, 够傲,够铁石心肠,否则何谈卫道?否则如何杀生?否则怎样弑君?”

净霖望着的是自己。他深知邪魔在乱他心神, 却无法置身事外。他这样冷冷地盯着自己,好似看到几百年前,他便就是这样的狂。

回头是岸。

那日真佛慈悲地说。

净霖, 回头是岸。

可是净霖说了什么?

邪魔抬手拔出咽泉,只见钝鞘藏纳的寒锋“锵”声而出,流汞一般的剑身蓦然现于暗室。他踏上阶, 一如五百年前, 净霖垂剑踏上九天台。

“明堂正道的临松君。”邪魔与净霖对视, 似乎净霖自己问自己,“我怎没能守得全尸呢?”

“身泯三界。”净霖说,“死得其所。”

“手刃慈父的滋味真是痛快。”他曲指掸剑,“那一剑划过脖颈,便见老爹人头落地,血如泉涌。那可是天底下最最疼爱我的脑袋,从我的脚边滚掉台阶,骨碌骨碌,三界的共主便改换他人。我握剑卫道,终沦人畜,杀父弑君,一身尽毁,这是何等的痛快!”

净霖指尖渐紧,唇线收抿,仍旧平稳地接道:“不错。”

“我便死了。”邪魔“啪”的折断剑身,丢弃脚边,居高临下地冷笑,“我平生杀人无数,最恶苟且,可是看我如今,也须苟且偷生,也在苟延残喘。这人世轮回妙不可言,彼时的天之骄,而今的窝囊鬼。”

净霖说:“不错。”

邪魔看着净霖,讽笑渐响。他仰颈看向黢黑,浓雾自他身后散聚暗室,笼住了净霖的眼,也盖住了他的脸。他说:“你怎么没死干净。”

“约是旧债未还。”

“你怎么有脸残喘至今。”

净霖说:“心中有愧。”

邪魔身化于浓雾,犹如贴耳风,好似梦魇影。他游走在净霖耳边,雾已然笼罩了净霖的全身,连五指也看不见了。

邪魔幽咽地说:“你心中有愧?不,你是临松君,你是无所不能浩然正气的临松君。你斩杀手足毫不眨眼,你没有愧疚,因为你连心也没有。”

净霖隐痛,他不知哪里痛,他许是真的没有心,在这般的指责中连眉头都不曾皱过。

雾间豁然大开,眼前山云缭绕,群松风浪。九天门架台面迎八方客,万众盛聚,只为观一场强斗。但见那一列诸子,各个都白袍银冠,气宇轩昂,却仍有一个单膝跪于君父座下,起身时如鹤立鸡群。

他转过身来,净霖见得了自己。

“那一天你剑守门台,三十三场皆无败绩,力挫群雄风光无限。你从不回首,你必然不知,我们在背后站了同样久,却连父亲一声宽慰也求不得。他扶着你的臂,亲自为你戴冠,甚至叹九天门中再无旁人。你净霖是九天门的剑,是九天门的脸,那我们算什么?”邪魔自嘲,“你见着我们,似如见着泥、见着草,你瞧不起同门师兄弟,你心以为我们瞧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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