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君(3)
他到底怕了。
第6章
春君照常时候醒的,见他脸色难看,伸指搽了搽他脸,道:“小蜉蝣呀,怎么回来了,精神反而差了呢?”
对方手指温暖,像寒冬里的日光。蜉蝣朝生暮死,原本并不知晓何为春秋,何为冷暖,但他脱了虫身,与人更相近,一点点便懂得了。
他想,春君说的没错,惧怕只是因为见识少,等见多了,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想,神君本事那么大,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昨夜里和朱鹮见了面,还说了话。他既然知道,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凡人有句话,形容日子难熬,叫做度日如年。放在蜉蝣身上,这日便更难熬了。
春君自然发觉他异样,摸了摸他头,道:“我当年说的话算数。你若不想见我,我便走了。”
蜉蝣怕他,却伸手捉了他袖,抬头切切望他。
春君笑道:“真像个人。”
他说这话兴许没有别的意思,蜉蝣却想,他说我像人,可见一直记得我是精怪,但他却是南溟的神君。
一月后,朱鹮又来了。
蜉蝣听见了翅膀拍打的声音,春君睡着,他却不敢出去。
朱鹮来了几回,见他没反应,便不再来了。
又过几月,春君有事外出,蜉蝣没跟他走,等在原处。
晚间,那朱鹮又出现了。
蜉蝣背靠着门,低头看自己,又看床榻。
春君不在,榻上便也没人。
他不可抑制地想念对方,却仍去见了朱鹮。
朱鹮递给他一把匕首,说:“春君天心未成,却也不是寻常的兵刃能伤的。这匕首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你把它扎进他心脏,便能断了这事。”
人死了,情劫自然没了。
蜉蝣将匕首小心笼在袖里,像抱了一块烫热的炭火,烧灼着他的肌肤,终究仍舍不得撒手。
真像个人。
第7章
日子仍旧长不见头。
此时对蜉蝣来说,这长不见头的日子,反而成了一种助力。
他将对方每一点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记在心里,细细揣摩。
春君爱笑,十有八九都在笑,每一次的笑都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无差的好看。
不变的东西,容易使人发腻。蜉蝣前前后后看了百多年,仍旧没有腻,想来将来也不会腻。
可他若死了,便看不见了。
世间恐怖莫大于生死,蜉蝣袖中的手指滑过匕首的锋刃,冰寒的刀气几乎将他的手冻住。
他又想起对方从不主动与他提起情劫,想来心中早有打算。
但那打算与他无关,自然就不必与他说了。
夜里他睡在对方身边,翻身起来,握紧匕首。
春君一无所觉,面容平静。
蜉蝣看着他的胸口,发觉半点起伏也没有,竟同死了一般。
这一点给了他勇气,令他高高举起匕首。
这匕首不知是什么材质,惊人轻巧,握在手里时候几乎没有一点份量。举起时候,忽地又重了,蜉蝣全身力气都聚集在手上,才没有坠下。可时间过得愈久,他气力愈是不足,竟快抓不住了。
月光照在春君脸上,微微晃荡,像水面的波光,又像一双闪烁的眼睛,蜉蝣与之对视上,猛然闭上眼。
然后——刺下!
他听见刀锋划过空气的声音,路径畅通无阻,几乎能感觉到刀尖与对方身体的距离。
短。越来越短。
终于触碰上。
再无寸进。
仿佛初见时,对方手掌扣在他腕上,蜉蝣睁开眼,看见对方清明的眼。
春君看着他,道:“我与你说过的,夜里的时间并不足以令我沉眠。”
第8章
蜉蝣想,他一直在骗我。
泪水溅在二人相握的手上,他由此看见手中的匕首,忙不迭要松开。
对方仍握着他手,此时忽地拉了一把。
好锋利的匕首,不过一推之力,刀尖已送入春君心口,渗出鲜血,转眼染红了衣裳,整个人仿佛从血水里滚过。
蜉蝣吓得止住泪:“你、你说你是素的……”
他脑子太乱,竟开始胡言乱语,春君比他镇定,笑道:“便当我骗了你一回吧。”
蜉蝣见他沾了血,之前的勇气全丢了,忙松开手,却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帮对方捂住伤口,满脸焦急。
春君柔声道:“这匕首十分罕有,你能拿到,是极难得的。”
蜉蝣再看那匕首,只觉这一刀扎在自己眼里,刺得他生疼。
他狠狠咬住唇,尝到了血味仍未放开,道:“神君恨我是应当的,我……”
春君道:“我为何要恨你?我早说过,你若要我走,我便不会多留,你既不想见我,那便不见好了。”
那匕首非是凡物,入了心口,竟越扎越深,蜉蝣心慌意乱,昏昏沉沉道:“可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