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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江南老(63)

寺庙后山的禅房里,生死关头,沈翰中劝他:先要活下去,才能谈其它。

虽然沈翰中没相信,认为当时儿子烧糊涂了,但至少亲眼见过,亲耳听过。

所以下楼前,沈策想的是私下坦白。沈翰中有城府,善思辨,再有沈策的幼年经历佐证,有概率会相信这种荒谬的事。只要沈翰中信了,一切好办,保守秘密,处理好和昭昭的关系,都能最快谈完。

而此刻,沈策看着灯光下的男人背影,犹豫了。

当上一世和这一世连贯起来,他的阅历、思想不可逆转的全变了。如果告诉一个父亲,他的儿子不再纯粹,虽然肉身还在,灵魂早不同,没办法再把沈翰中当成唯一的生身父亲,也不可能再对沈翰中产生对父亲的依恋……过于残忍。

人皆有感情,并非冷血,面前的这个已见白发的男人是从未放弃过他,从他生下来,不惜全部的时间金钱,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拖回来的人。

“我始终想问你,”沈翰中先开了口,“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怕伤了你的自尊心,孩子大了,做父母的说话更要有分寸。这两年我常想,过去和你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如果可以,这次多留几天。”

言罢,又说:“下次回来,不用怕吵醒我。”

沈翰中想保持为人父的气度,微笑着,背过身,问他要不要喝牛奶。过去,他独自带着幼年的沈策,父子俩都是早起一人一杯。

沈策和沈翰中对视着,看着年近半百的老父因为这几年忧心儿子,白了的双鬓,看着那双被泪浸过的眼睛。他推翻了既定计划。

这是一个同样需要他的人,他这一世的牵绊。

他不想打破短短一世的缘分。既有父子之缘,就让这缘分干干净净走到底。

“让你担心了。”他说。

沈翰中摇摇头,把牛奶杯给他。

“这次回来,有件事想和你谈,还有沈阿姨,”他说,“我和昭昭在一起很久了。”

***

昭昭醒时已经十点。

沈策不在,身边沙发上有他睡过整晚的凹陷痕迹。

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余光能见到短袖袖口,是他的,什么时候穿上的?昭昭摸了摸眼角,摸摸被子边沿,还潮着。他在男女情|事上有偏执,每次不见自己哭绝不会罢休。

门被推开。她立刻闭眼。

空气里很快出现各种味道,卤凤爪、叉烧酥包、蟹肉春卷、肠粉等等……

“现在睁眼,我喂你。再装,自己吃。”

老狐狸。她微睁眼,手臂揽住棉被,喃喃着说:“过年好。”

他笑:“过年好。”

昭昭埋头在棉被里,看沈策把点心一碟碟摆妥,开始给她准备蘸酱,甜的,咸的,酸的,梅子的,桂花的,白砂糖……

他的眉峰和脸型最相衬,都是偏锋利、犀利的。

蒙特利尔家里的老阿姨在他走后,对她说,你这个哥哥长得不错啊,能演文艺电影。她诧异于前句,不认为像。后边老阿姨再说,戴上黑色金属边框眼镜,偏执安静型的男人,文艺电影里的反派……她琢磨琢磨,确实。

沈策告诉她,沈叔叔作为长房的人,需要初一清早到澳门,比各房都要早,所以早和妈妈回了澳门。沈策刚回来还带伤,留在香港这里休息两天,初三到即可。

换而言之,这两日的小楼,是属于他们两个的。

她不想放过他居家贤良的景象,肚里饿,庆幸影音室配置齐全,以最快速度去洗漱完,回来往棉被里钻,恢复原状。

“我们晚一点再说,等我回去前,最后说。”她说。想和他平静过几天。

他点头,没反驳。

沈策进洗手间拿来一块拧干的白色小毛巾,热烘烘的,给她擦手。

这做派,像要给她喂饭。

“忽然这么好……”她惴惴不安,抱着他的肩。

“没喂过,想试试。”

夹到嘴边一块糯白的肠粉,她张开嘴,咬了半口,压不住笑:“我从记事起都是自己吃……”不喜欢被人喂,极小时候屡次夺走妈妈手里的勺子,把食物划拉到处都是,还坚持自己吃。

沈策笑而不语,让她指要吃什么。

他一来怀念和她自幼相依为命的日子,最重要的是,有一种老说法,农历新年第一天做过什么,这一年都会围绕着这个,逃不开,绕不开。

她下巴搭着他的肩,专心吃着他刚喂的蟹肉春卷:“渴了。”

茶杯递来,她喝了一杯,再要一杯。用手指划了划他的短发,往下,摸他脖后的皮肤:“哥。”她用手覆在他脖子后,想亲他。

沈策笑:“你吃完再说。”

“你嫌弃我……”她低头,装可怜,“还特地喝过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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