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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门(26)

“再见!”

他们终于跟沈航说了一句他听得懂的话。从后望镜里看见他们的身影渐渐远了,沈航心里觉得苦涩。

潘把车子停在会展,两人下车沿着海边散步。海风很凉了,打透沈航薄的外套,太阳完全落山了,只在海平线剩一道暗红的光线。海边的人多了,据说晚些时候有焰火表演,人会越来越多。沈航给来往的人挤得皱眉:“我这么碍事么?怎么他们都撞我,不撞你呢?”

潘只往旁扯了他一下,问道:

“你讨厌热闹?”

“一个人的时候害怕,人多又心烦,我是不是挺难搞的?”

潘笑了,“有点儿,不过还好!我家就在附近,你要不要过去坐坐?”

“好啊,你怎么不早说?我要给人挤死了。”

“嗯,我是觉得邀请你回家,是件挺慎重的事。”

沈航没说话,跟着潘过马路,心里却寻思,都带我见你父母了,到你家又怎么会觉得拘谨?再说,你到我家好几次,也没不好意思。转念一想,潘到他家好象都是干活的,不是修理,就是给他送东西,他好象真是没正式邀请过潘作客。

宽敞的客厅,深色木质地板一尘不染,靠海的一边是扇巨大的落地窗。沈航刚迈进门,心似乎给谁狠狠踢了一脚。他跟苏辉的家,也有个相似的客厅,可以看见海景。冬天的时候太阳照进来,暖洋洋地,他们腻在一起午睡,兴起的时候,会亲吻个没完没了,然后,在天海一色里,做爱。

潘住在十五楼,低头便是环岛路“玉兰花开”的路灯,象两条雪白的带子,镶嵌在海浪的边缘。天黑了,月亮还没升起来,海水一片黯淡,靠近灯光的地方依稀辨认得出水面的波纹。

“你经常带朋友去你父母家?”沈航拿着潘递过的茶,问道。

潘摇头,“你是第二个。”

沈航因为这样的答案大感意外,“上一个是……唐鸣?”

“嗯,很多年了。”

“你跟家里出柜了没有?”

潘低头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敞开心怀,与沈航说:

“出了。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在政府部门工作。唐鸣是我同事的表弟,我们俩算是一见钟情,很快就同居了。那之后一年,我们过得很好,一度我觉得这一辈子就会那么过去。后来家里人安排了相亲,大家庭就是这样的,到了结婚的年纪叔叔伯伯婶婶阿姨都站出来,人人都有自己的人选,一个不行看下一个。我忍不住,就跟父母坦白。他们第一反应是,儿子是精神病!看医生吧又不敢,怕给人知道丢脸。小市民的心理你知道,儿子不正常,也不能宣扬,掖着藏着,就觉得结了婚就好了,就能把那毛病板过来。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把唐鸣领到家里,当时也说是吃饭,没想到吃着吃着打起来,潘嵘把唐鸣给打坏了,头上缝了十多针。这事闹翻以后,我两年多没回家,工作也辞了,下海开了间小公司,即使那段时间,唐鸣跟我也挺好,没给吓跑。”

跟潘认识也有段时间,觉得这人话不多,有时候挺沉默,可有什么话跟他说,他也总是洗耳恭听,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了这么多话。沈航听得认真,对于潘的压抑愤怒犹豫矛盾,又那么感同身受,象是茫茫人海里,找到了同类。

“你父母什么时候原谅你的?”

“在我跟唐鸣分手以后。”潘叹了口气,“刚开公司那两三年,什么都不顺,连着赔钱,第四年开始好转,然后正赶上进出口这行的黄金时代,唐鸣是在公司稳定以后离开我的。他说两个人实在没意思,他喜欢热闹刺激的生活,不可能跟我过一辈子。我们算和平分手,依旧做朋友。那年潘嵘和他老婆同时下岗,家里还有个两岁的孩子,也没有什么收入,过得挺苦的,我安排他们两个到我的公司做点简单的办公室工作。这算是对家里的一种示好吧?而且,唐鸣已经离开,父母没再端着,也就自然而然地恢复关系了。你信么?到现在,就只有我家人知道我是同性恋,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再不逼你了?你那些叔叔伯伯也不给你介绍对象了?”

“老百姓过日子,都是这样,不能事事都顺心。就算潘嵘娶妻生子,走了一条父母认为正常的路,也是吵吵闹闹,过得不见得比我如意。我在潘家这一代人里,混得算是不错的,我父母也因为这个骄傲,他们自然希望我能找个女人结婚,可也不会再象以前那么强迫,子女飞到了父母管不了的高度,父母也就只能盼着他们过得好,别的也很难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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