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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波兰街+柏林道风云(214)+番外

第五十五章

窗帘紧紧闭合,分不清外头白天黑夜。田凤宇独自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电视上播放着小发整容前留给他的一盘碟,他选在最后那段,不停反复。小发站在海边,那时候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离,他又开始抽烟。摄像机可能是放在低处的凳子上,稍微有点仰视的角度,因此跟阳光时而碰撞的瞬间,会是一片空白的耀眼,他的头发被海风扯得很乱,声音也不甚清楚,他回身,夹着烟卷的手放在脸边,看着镜头,像是盯着自己的眼,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近。身后的房门轻轻响了两下,随即响起脚步声,停在他身后,似乎在看屏幕上的影像,或者琢磨如何打破沉默。迟艾已经去世快一个月,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除了封悦,但其实他在封悦面前,也是没有开过口。“出去走走?”在他身边蹲下来,封悦抬头,试图取得他的注意,“今天天气很好。”田凤宇的手指在遥控器上寻找按钮,朝前翻阅镜头,没有理睬。经过无数次尝试,封悦学会不再浪费精力,他无奈低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屋子里恢复了让人窒息的安静,小发的声音突然传出来:“我只有一个要求,封雷,你带我住哪里都可以,就是别回去,永远别回封悦住的城市。”他在风里背过头,话语混杂在嘈杂的风声之中:“到时候我瞎眼,没记忆,你就算领我回去,我也不知道……我操,”镜头上是他被风扯乱的头发,他背对镜头,拼命地抽烟,最终转过脸,说:“你最好别让我后悔!”他的眼神并不坚定,相反,有那么一点……担忧,似乎早就预见自己,不算太乐观的,将来。封悦的身体,被一阵无法忍受的锐痛穿透,五脏六腑被划拉得稀巴烂,疼得他在瞬间神志不清。“哥……”他低低地呼唤出来,几乎算得上是求助,他们之间沦陷在不可救药的迷失之中。“他其实比谁都敏感,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提你,逼我承认对你的感情。有次我们去海岛上度假,那时你身体还没恢复,‘雷悦’很乱,我背着他收邮件,查看你的消息,他当时大发雷霆。我们吵得很凶,我一气之下就承认……”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那是唯一一次。他在语言上,肯定自己对封悦的感情:“这辈子从没有那么冲动,有些事真不能说出来,那个瞬间就觉得自己那么多年都白活了,所有的坚持都前功尽弃。我很后悔,很懊恼,简直无法再理智,他看出我的失常,有点后悔当时逼得太紧。那段时间,我开始怀疑自己费尽苦心布的局,是不是满盘皆输……他就是嘴硬的人,心里其实很怕我因此离开他。我跟他透露过,你小时候屡次自杀的时候,心理医生建议过尝试用性格重塑的工程改变你。他偷偷查出那些医生的名单,还假借我的名义跟他们联系,他选了最保险的做法,为了确保删除记忆,他同意摘除眼角膜,视觉屏障会很大程度上阻碍记忆的恢复。他消失了一段时间,等我找到他,已经是后来的迟艾。他醒过来的时候,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不肯说话。我每天陪着他,遵从医生的每一条建议,照顾他,引导他。治疗的结果非常显著,在他慢慢接受我,对我的依赖和听从,几乎让人无法相信。有两三年,他的状况非常平静。因为跟我熟悉起来,不像开始时那么不安,他学盲文很快,而且他对这个世界是有过视觉上的认识,比一般盲人灵敏很多,就有点像我们正常人,闭上双眼……我于是得意忘形,以为他永远都会维持那样的状态。回来之前,我有意地播放过你和康庆的声音,试探他的反应。他根本就没认出你们,也没有受到丝毫的刺激。我咨询过医生,他们觉得如果第一次没有受刺激的反应,以后就算反复听到,也不至于影响。但是,从我们回到柏林道,治疗就开始不顺。那些药物本来就都处在实验阶段,没人知道效果能持续多久,会不会有副作用,只是多年来,一种药失去效果,另一种会研发出来,从口服到注射,他使用的剂量越来越大。那些药对他的身体和精神开始显示出摧毁的迹象,只得停止用药……到他死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恢复多少从前的记忆。”田凤宇最后说:“有一种人,不管记不记得,忘没忘记,永远不会后悔。”封悦不明白,田凤宇说的这种人,是迟艾,还是他自己。迟艾的出事,让几个人同时元气大伤。

生活和事业的节奏都被突如其来的横祸打断,尤其康庆,封悦和田凤宇三个人,几乎同时派出私人代表出席一切活动。而田凤宇几乎闭关了两个月,完全没有露面,开始是没人能够接近,只有封悦频繁出入他家,到第二个月,金如川开始接手,心里还很是别扭,无法适应这个完全按照盲人需要设计的大屋里,再看不见迟艾的影子。平日里安安静静不惹人注意的他,突然间,一颦一笑都更加清晰起来,想到他微笑着跟自己问好的样子,竟会忍不住阵阵心痛。周一这天,封悦一早起来,先送康庆出门。他今天有个见面会不能推辞,是这段时间以来他首次重新出面,早饭的时候,封悦细心地询问了流程,让他弄完赶紧回来,现在外头好奇的人很多,还是能躲就躲,等风波过了再说。上一次小发出事,因封悦大病,康庆不容自己过多去想,只能硬撑,而多年后迟艾的惨死,终于强迫他看开了,人这辈子要怎么走,其实外人管不了,走来走去,都是那条老路而已。康庆走后,封悦收拾一下,打算去田凤宇家里看望,却接到疗养院的电话桂叔不行了。想见封悦最后一面,问他要不要过去。桂叔中风以后,一直住在疗养院,神志不清,不知是真是假,康庆非说他是装的,但封悦偶尔还是会照顾,治疗上从没有丝毫怠慢。如今突然病危弥留,想见自己最后一面,又怎能拒绝?封悦赶忙让司机准备车,往外走的时候,竟然碰上阿宽回来。“你不是下个礼拜才回来?”封悦感到奇怪,阿宽集训的时间非常固定,很少有缩短的时候。“负责的人出了意外,最后一周的行程临时取消,正好有顺风的私人客机,就先回来,你要去哪儿?”“桂叔可能不行了,我……”“我跟你去。”阿宽卸下身上的行李,跟上他。“不用,你刚长途飞行回来,先休息吧,阿昆已经在那头等我……”“还是我跟着比较好,”阿宽是怕桂叔万一临死前再捅出个什么篓子,封悦还得一个人应付,“路上一直睡,这会儿精神正好。”封悦没有跟他争执,随他而去。他们刚上车,康庆的电话就打过来,估计是阿昆通知他的,嘱咐封悦说:“他跟你说什么,都别太往心里去。我这头忙完就过去。”“知道。”封悦明白,桂叔那一代人恩怨也不少,这会儿非要见自己,不晓得有什么是非要说。车子没有进城,因为桂叔的疗养院在城的另一边,司机打算绕过城里的交通,从外城高速过省时间。出了柏林道住宅区,是段环海公路,封悦看着车窗外的晦暗天空,脑海里涌出迟艾出事那天,他几乎跑断气,在海边看到田凤宇还活着的瞬间,竟然如释重负,人何其不是自私?在关键时刻,他几乎本能地选择了自己的亲人,而放弃迟艾。从胡思乱想中回神,他打开车里的笔记本电脑,查阅公司的邮件,没过一两分钟的功夫,就听阿宽跟司机说“加速”,封悦有些纳闷,回头见后面有两辆车,黑色的玻璃,车里情况不明,随着他们加速,也开始加速。阿宽感觉不对,是因为他发现另外一个方向好久也没有车开过来,双行路,又是一天交通繁忙的时候,让他难免起疑,他查了交通报告,另外一边并没有拦路。“系上安全带!”阿宽突然对后座的封悦说,接着就要跟司机换座位,“让我来开。”还不等他们有下一个动作,司机突然踩上刹车,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一辆超长货车,突然打横,拦住他们的去路。封悦的身子被甩了出去,后座空间很大,他先是被砸在车门上,接着在车子试图强行后退和转弯中,从座位之间摔到最前方的挡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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