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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波兰街+柏林道风云(216)+番外

第五十六章

夏末秋初的雨,隐约透出冰凉之意,雨刷不紧不慢的节奏,仿佛催眠,亲自开车的张文卓一路无言,脑袋里却已经把当前的环境不知过滤了多少遍。自从迟艾出事,封悦迁怒,基本没怎么搭理他。怪事发生在三四天前,他明明收到消息说发生冲突,连特警都出动,却没有公开新闻。接下来,封悦和康庆再没有露面,虽然他们近来少有公开会客的时候,但私下里,总是能多少听得到他们的行踪。突然就在今天,封悦电话,让他独自一人开车过来,说有事相谈,并请他务必保密,他一时猜测不出等待自己的局势。车子驶进医院地下室的停车场,阿宽已经站在VIP通道那里等。电梯是用磁卡启动的,整个顶层的其他通道已经完全封闭,保安的程度与戒严无异。阿宽在其中一间轻轻扣了两下。没等里面的回答就朝里推开门,回头让张文卓跟他进去。里面是个会客厅,旁边带个厨房和餐厅,再往里走,才是病房,躺在床上的人是封悦,难怪他早上电话里声音弱得跟要断气似的,这会还戴着氧气罩,床边的输血袋子已经半空,身上插着管,连着仪器,状态看起来怪吓人的。他向来好强,自己狼狈的时候,少有给人看见的时候,今天倒是豁出去了。见他走进来,封悦自己推开氧气罩,眼神示意他坐下来。阿宽低腰按钮,把病床调节到略高的角度,小声说:“长话短说,别耽搁太久。”封悦无力地点点头。张文卓朝四周找找,连康庆的鬼影子都没有,心里当下了然大半。“你能联系上大A吗?”封悦开门见山地问,他体力不支,不想绕弯子。“难不成,康庆跟他闹翻了?”张文卓脑子很快,而且他向来都很注意周围的举动。兴许前几天的冲突他早已耳闻,自己现在提出大A的名字,他就能把这一切联系起来。“康庆很可能在他手上,”封悦为了能维持清醒,拒绝使用任何止痛药,不想这其实对他体力挑战更大,“我想了很久,只有你能联系上他。”“他捉康庆干什么?”“这些一言难尽,而且,我也……不是都清楚。”封悦说到这里,急喘了两口气,似乎很难受,张文卓有点慌张,他不知如何处理这种状况,回头找阿宽:“你先养好伤再说,不用急于一时。”“你是唯一跟大A算有交情的人,务必帮我带个话,不管他想要什么,我有的都可以给他;没有的,我也会尽量帮他弄到。请不要难为康庆,别,别伤他……”想到现在康庆可能处境,封悦如卧针毡,他很怕大A暴虐起来,会折磨康庆以威胁自己。恐惧,扼住他的喉咙,无法呼吸,他的手抓住心口,似乎想要按捺澎湃而来的惊惶。瘦削苍白的手指攥着蓝色病号服,竟让张文卓有种利刃劈过身首异处的感觉。阿宽从外间走进来,见他的状况,皱紧眉头,按响医生的呼叫铃:“够了,下回再说。”“我不要……”“不行,你必须止疼,”阿宽低喝,用氧气罩笼住他的口鼻,又不忍他担忧的眼神,伏在耳边说:“有我在,不会让人胡乱用药。”封悦稍微欣慰,竭力猛吸了几口氧气,似乎稍微帮助集中精神,他转头看向张文卓,说话的时候,气体弥漫在罩子里:“求你……求你……帮我这个忙。”“放心吧,我会尽力,”

张文卓见医生进来,似乎想清场,临走前再安慰他:“你的担心很多余,他好歹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都不敢轻易拿他怎么样的!”趁封悦昏睡过去,他和阿宽退出病房,在走廊的角落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伤成这样?”“大A派人杀了桂叔,逼着医生打电话给二少,骗他过去。你知道桂叔的疗养院在郊区,他们算准二少不会走内城的路,因为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到处都堵车,肯定会通过环海公路接高速过去,就设了埋伏,二少在脱险的时候受伤,康庆到现在还是失踪。”“怎么会确定是大A?他联系过封悦了?”“还没,但是二少现在很担忧,他最怕的,是大A会折磨康庆,来逼迫他就范。”张文卓明白,阿宽和封悦都没有跟他说百分之百的实话,但也许他们也不清楚,或者不方便说。尤其阿宽。在没有封悦授意的情况下,是不敢私自做主说什么的。“希望你答应二少的,能真心去办,康庆在他心里多重,我们都一清二楚,若伤了康庆,二少受不了的。”“我知道,干嘛?你还怕我公报私仇,借机收拾他?”张文卓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他看见电梯的灯亮了亮,田凤宇从里面走出来。“我先回去,有消息再联系你们。”田凤宇和他擦肩而过,没想到封悦如此着急就找上张文卓。无疑只有他能联系上大A那票人,但是走张文卓这一步棋,多少有些冒险,竟是丝毫没跟自己商量,就私自拿了主意。现在的封悦跟多年前已经完全不同,他从小主意就正,认准的,谁也改变不了,如今位高权重,更有强势专断的倾向。这回从手术的麻醉中醒来,从保安到医生,全部掌控得滴水不漏,外人若想插手,也非易事。田凤宇不禁发愁,一旦大A单独联系封悦,只怕他们谁都难以左右封悦的决定。接下来的几天,封悦的情绪控制得越来越好,他现在比谁都明白,只有保护好自己,康庆才有脱险的希望,别人未必真的会把康庆死活放在心头。所以封悦在医生和用药上严加盘查,防的就是强势的田凤宇会通过药物支配自己,就象很多年前,不管多么着急,也只能在镇定剂下昏睡。在止痛针的帮助下,封悦夜间睡眠稍微好转。有时候,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不停地看见康庆骑着摩托车,载自己在山路上奔驰,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伸手搂住康庆,很用力……可到头来,他发现臂弯里只是空空的,谁都没有……他在梦中哭喊。“是梦,小悦。你在做梦,不是真的。”他被唤醒,发现自己脸颊干干的,并没有眼泪,可是他花费好久时间,才渐渐将自己的魂魄收拢住,似乎已经很晚,病房里开着角落里的小灯,身边守候他的人,像是一团漆黑的影子。他们之间沉默良久,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封悦先打破沉寂:“在夏威夷的医院里,你每次出现,我都会做奇怪的梦,然后我睁开眼,从来都找不到你。那时候我经常会产生一种幻觉,你走进来问我好不好。我说,爸爸,你陪我坐一会儿吧,你简单地说,好。”封悦说话的时候,目光凝视着角落里那盏小小的灯,仿佛想起夏威夷的满天星光中,经常流连在他窗前的那一颗,有时候午夜醒来,它亮晶晶地挂在那儿,像是等他很久的样子。“我是等了你很多年,才开始灰心的,”他轻轻地说,语气平静,没有疼痛也没有苦楚,“其实你现在选择出现,我也没有多么期待。”对方没有立刻说话,他的手摸上来,抚摸着封悦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多年前这孩子坐在自己怀里,教他素描的情景,闭上眼就像在昨天。这几年他只能从电视报纸,和互联网的新闻上看见自己的儿子,面对面,互知彼此的会面,这也只是第二次而已。他偶尔会暗地里偷偷观察私下的封悦,看起来比在外头的形象年少轻松,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小时候的单纯的稚气。有些习惯的表情,会从小跟到大,他时常看着封悦,就会想起当年那个叫完“爸爸”会扁嘴撒娇的小儿子。外人只看见封悦少年得志的锋芒毕露,只有身为父亲的人,会为他强撑起坚强的外壳去艰难打拼,而感到心疼。他坐在黑暗中,没有为自己解释,就像是讲故事,一个跟他们都不太相关的故事,冷静得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封,是我母亲本来的真姓,她是个华裔的演员,一生用的都是艺名。我们家族的姓,是汉维斯,从美国内战开始就已经开始军火生意。我是私生子,我母亲从来也没有名分,家族之外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我父亲对我很疼爱,因为我是他最小的儿子,而且我的相貌,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我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那时都在家族的企业里担任要职。我少年时开始愤世嫉俗,变得非常反叛,讨厌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姐,讨厌他们的金发碧眼讨厌他们虚伪的客套。讨厌是一种互相的情绪,他们因此也恨我碍眼,总是怕我跟他们抢财产,于是编造各种借口激怒我,我那时候年少轻狂,二十岁的时候离家出走。我在外头漂流了几年,直到遇到你母亲。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但是你妈妈,真的是很迷人,我像波兰街其他的痴汉一样,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她那时带着你哥,生活在桂叔替她安排的豪华公寓里,我在街头给人画画,租的破屋,还是康庆的大哥帮忙打了折扣才住得起。我跟她说,住在你这里,会伤害我的自尊心,第二天,她就领着你哥,拎着个皮包站在我家门口,从今以后,你就得养活我们娘仨儿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已经怀了你。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心里想要的,会义无反顾。刚分开的几年里,我确实没有勇气去柏林道认你。看见你,我就会想起波兰街的自己,想起我那份破碎的感情。有些事在经过多年后,再回头看,自己也会觉得荒诞,但在当时而言,我唯有逃避,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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