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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之城/彼岸两生花(44)

奶奶异常地镇静,手术灯熄灭之前,她连一个字都没说过,医生安慰她,已经抢救过来的时候,她只微点了点头。叶承安被推出手术室,她轻柔地整理了他的额发,在他的脸颊上拍了拍,送他到了监护病房,看着护士安顿好,便回家了。从头到尾,她跟医生谈话,又嘱咐唐叔安排人,就是没跟顾展澎说过一句话。

叶承安清醒之前,医院已经联系了叶家的人,因此在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奶奶,他已经可以自己呼吸,不需要氧气罩,因为没有恢复,嘴唇干枯苍白,他看起来那么平静,象从冬眠中醒来的小动物。

“做了梦,”声音很低微,奶奶凑上前,仔细听,“梦见一个细胞,睡在妈妈的子宫里,从来也没出生过。”

叶老太太的泪忽然奔涌出眼框,她伏在孙子的肩膀上,薄薄的病号服,很快给那滚烫的液体打透了。叶承安没插管的手,颤抖着靠近奶奶的脸,擦开纵横的泪水,轻轻地,他问:“奶奶,你恨我么?”

“傻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

“我恨,恨我自己。”

叶继岚跟奶奶来看过他几次,没怎么说话,也许别人还在猜测和怀疑,两个人心照不宣。顾展澎倒是一直没出现,至少叶家人在的时候,他没出现过,直到一天午后,叶承安从午睡中醒来,窗户前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午后热烈的阳光。过了好一会儿,顾展澎慢慢转身,他知道虽然床上的人没出声,却已经醒了一阵。

“感觉好些了么?”他的手插在裤兜里,倚窗台站着。

“嗯。”

“我欠你一次道歉,”顾展澎说,“想找个没人的时候跟你说。”

“还怕有人在丢脸?”叶承安说,“做错什么了,需要跟我道歉?”

“小安,你给的,我要不起。”一旦有了开始,话说得就不那么困难,最疼的,是开始的瞬间,“有时候,感情是有先后的,不能随心所欲,我对继岚的责任,让我不能象你这么率性洒脱。我,害怕你喜欢我,才会出口伤人,我没替你考虑,也无法替你考虑,所以,辜负了你,对不起。”

叶承安转移视线,看着浅绿色的天花板,被子底下的手攥紧再松开,再攥紧,又松开……

“你是医生,一定知道为什么医院里的墙壁改用颜色了吧?”他渐渐觉得心头的疼痛减轻了,空气可以进出肺叶,“颜色本身不能止疼,但人可以欺骗自己,骗自己是躺在大自然之中,享受阳光微风……幻想能减轻疼痛。也许,你能给我点幻想?让我觉得活着也没什么大不了。”

顾展澎直视着那仿佛只剩一双黑眸的脸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那么孤傲不可一世,眼睛冷冷地,对什么都不在乎;他盯着自己看的时候,目光不会转移,仿佛能看到自己最深最深最深的,灵魂深初;明明想笑,却低头掩饰,眉目间已经含满笑意;他开怀大笑,弯了的眼睛,雪白的牙齿,愉快上扬的嘴角……

顾展澎可以清楚地与他确定,有些东西,并不是他的幻想,可短暂的安宁之后呢?但凡止疼的药物,用多了都会上瘾,治疗的药,有时也会致命。于是,他斩钉截铁地,把两人的心一起切断:“不能。恢复以后,好好珍惜自己,没人对你能重要到,值得为他放弃自己的生命。”

叶承安拼命睁着眼睛,等待着视觉朦胧以后,将浅绿色的墙壁,幻想成大片大片的草坡……不疼,躺在阳光下,呼吸山间空气,没人打扰,无忧无虑,怎么会疼?不疼,他反复说服自己,没有心的人,是不会有心碎的感觉的。

清醒的时候,叶承安的视线里总是有人,开始还以为自己一下成了宇宙的中心,慢慢地他明白,原来他们是怕自己再自杀。

“活不下去,你找死也没人说你什么,可既然没死成,也得接受活下去的事实,这叫愿赌服输!”张颂扬本来削着水果,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低着头,一副可怜样儿:“刚知道的时候,吓死了。叶承安,没有你的生活,我没计划过,所以,就当救济我,也请好好活着吧!”

默默接过张颂扬削的梨,他并不怎么会削皮,深一块儿浅一块儿,还有些根本没削净,叶承安拿在手里,没吃:“切一半吧!我吃了这么大的。”

“不行!”张颂扬立刻反驳,“梨是不能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