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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28)

仰恩见姐姐坐在一边,沉默着,不言不语,眼睛偶尔竟流露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即使稍纵即逝,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那种眼神,跟刚才沐浴在母性光辉中的浅笑女人简直判若两人。仰恩的心,不知道因为什么,冷不丁儿地透着一种寒凉,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姐姐的才华横溢,温柔娴淑,是父母多年教导熏陶,附之入髓的天性,而不知何时,她的骨子里更培养出不为人知的勇气,那是难得的一股柔韧之劲,压得弯,却折不断。对于后来仰思的做为,仰恩是有些预料的,原家上下,最终也没有一个能斗得过她的人。

既然已经猜到这里,仰恩自然也会明白,这次回家省亲,也不是什么母凭子贵,恐怕是为了躲避原府暗处不规矩的手罢了,大概知道这事情的人,也超不出那几个人吧?原风眠是孩子的爹,自然知道,老太太那里现在不交代,将来恐怕会有人下拌子,不好收拾,估计也是知道。大翠儿是随身跟着伺候的,也必然知道真相,那,他呢?尚文知不知道呢?仰恩的心,想起这名字的时候,竟不似刚才那般不能抑制的刺痛。到底还是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不能治愈的。他慢慢地舒出口气,暗暗开导自己,这么多天来,煎熬得少吗?既然自己解决不了,烦恼也是无用,不如放开心胸,顺其自然好了。嗯……对。 不料,那个叫原尚文的男人,在他到家的第二天,竟冒着大雪从奉天赶到海城肖家。

“要走一起走。”尚文斩钉截铁,仰恩一时不能适应巨大的转变里,眼睛在他脸上逡巡,似要判断真伪。

“我忙了好多天,你的护照我都托人办好了,申请人那头我也打过招呼,录取的通知书是两张。我跟爸爸说过,他说只要你家里没意见他也不反对。奶奶也觉得两个人一起去总是有个照应,爸爸怎会不给奶奶面子?”

“可,怎么连我姐都不知道?”

“我想等我办好了手续,再跟你和五姨说。只要你想去,五姨不会不依你。唯一的难关,是伯父伯母,这最难啃的骨头交给我,谁让我天生拥有让人不能拒绝的个性魅力,连伯父伯母都被我征服?”

尚文开始还一本正经的脸说到最后,慢慢爬上一个无赖的笑容。

“怎么不说你脸皮厚呢?”

这个家伙,从头到尾完全没把自己的意见算在考虑之中,吃定自己随他远走高飞的心。可既然那本就是真的,又何必计较呢?仰恩心里想着自己先前对尚文偷偷的怨恨,更觉得可笑,这世上果然还是庸人自扰。

“你坐一会儿,我去看什么时候吃晚饭。”仰恩走到门口,又回身对尚文说,“我爹娘那里,还是我自己去说,我比你了解多了。”

走出门,从门廊里看见外面深灰的天空,飘起小雪花了。仰恩的心,给这新鲜的雪的味道鼓舞着,轻松畅快起来。

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静悄悄的,尚文极少如此安静。仰恩的房间带个很大的客厅和书房,往里走才是卧室,因为畏寒的原因,卧室和外面的客厅用门隔开,方便冬天取暖。此刻,尚文正靠墙坐在火炕上,专心地看着手中的信纸,仰恩的心脏刹时停跳,眼睛一转,炕柜的小抽屉是开着的……那些是从姐姐的家书里摘抄出来的关于尚文的描写。这时候,尚文也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满满地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感动,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颤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指着手里的文字,“收集这些?”

仰恩走过去,劈手去抢,不料尚文的动作更快,手往后一撤,他扑了个空,索性做在炕沿儿边,假装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偷看别人的东西。”

“可这些都是写我的。恩弟,从抄这些信的时候,你就喜欢我了吗?”

“呸,臭美什么?谁说过喜欢你?”

意外地,尚文没说话。屋子里再沉静下来,能听见炉火燃烧时细微的“劈叭”声,空气中忽然给柔和的暧昧气氛包围。仰恩的心,给温暖的空气包围着,慢慢地掀起一角,不急不缓地说:“一只生活在井底的青蛙,对外面世界的全部认识,是头顶圆圆的一小块儿天空,不管那片天空下雨,下雪,还是阴沉晴朗,对青蛙而言,都是无比有趣,吸引着他,从深深的井底爬上去。终于有一天,青蛙爬出深井,才发现天空原来那么大而丰富,他还把整个世界介绍给青蛙,教会青蛙新知识新道理,他给了青蛙精彩的全新的生活。”仰恩黝黑双眼忽闪着,尚文在一片清澄里,看见自己就要哭出来的脸,“也许井底对青蛙来说更加安全,可青蛙宁愿呆在外面的世界,因为,那里,距离天空,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