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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34)

“长高啦!怎么看起来比尚文还高?”

“没有他高。”仰恩也贪婪地看着姐姐,“姐,你瘦了。”

“年纪大了,胃口老是不好,怎能不瘦?”

仰恩也瘦,却不似以前那么单薄,长腿细腰,乍看起来真的是感觉比尚文还高。脸却没怎么变,笑容也是一样,秀气的鼻子,明亮的眼睛……只是那,眼神,那深深的,深深的眼眸深处,成熟了,多了成人才有的,沧桑……这两三年时间,他一个人天涯海角那么远,孤单单,有苦难言,过得又能怎么好?仰思想着,又觉得辛酸。直到听到仰恩问:“爹娘好吗?”仰思这才抖了抖心头的灰暗,想起什么,拉起弟弟就往外走,一边说:“你不是原家的人,不用在这里守着。爹娘在家里等你呢!”

“什么?他们不是不肯搬过来吗?”

原来,肖家老爷太太“九一八”以后,仍然住在东北,并没有搬到北平。只是这次听说仰恩回来,又不想儿子再回东北那乱地,才赶到北平,两人并没打算在这里常住,只为看儿子方便,才因此买了个小院。

“我让司机送你过去,你就住那里,虽然不大,但也挺宽敞的,比这里好。”

“行,”住自己家总比住这里好,“你不跟我回去吗?”

“我?”仰思苦笑了一下,“你看我走得开吗?等姐姐抽出空了,再回去看你。要不,你过来看我也行。”

仰恩只好答应。仰思现在的处境,他多少也理解,经历过那么多事,又赶上原家多事之秋的当儿口,多少责任沉甸甸压在她肩头,多少人看着她,盯着他,等着她犯错,也难怪如今的她,温柔里,多了那么股果断。仰恩不再多想,连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还好行李都封着,并不费事。可他的大部分东西都是跟尚文混着打包的,如今又不好在姐姐面前分,索性随便点了几个箱子,有下人帮忙拎着,往门口走。以后有时间再找尚文分好了。他想。说来还不都是因为他懒,如果出发前听自己的,把行李分开打点,还用这么遮遮掩掩?仰恩心里不禁埋怨。

原家在北平的排场大不如东北,门前连个倒车的地方都没有。仰思姐弟两个在门口等司机倒车进来的时候,正遇见崇学从门外走进来,看见他们,打了声招呼:“要去哪儿?”

“回家。爹娘来看我了。”仰恩回答。

“哦!”

崇学并没说什么,继续朝里走,走了几步出去以后又回身说:“我一会儿也出去,送你吧!”

“别了,又不顺路。”还不待仰恩回答,仰思便礼貌地拒绝,“反正家里的司机闲着也是闲着。”

“那也好。”崇学点头,走了。

“他最近忙,现在这形势,够他受的。”仰思说的时候,带着同情。

仰恩再回头的时候,崇学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原府的重重树影里,好似刚刚就未出现过。

北平对仰恩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引擎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九月初,夜色入水,清澈却还不冷。仰恩正好奇地朝车窗外看着,黑暗中的北平城,到处都是幢幢黑影。忽然传出一股烟味儿,好象是什么东西烧着了。司机把车停在一边,下车打开前盖,趴上去检查。

“恩少爷,有条线烧断了,得耽误一会儿了。”

“修的好么?”

“能。”

仰恩只好也下了车。晴朗夜空,灿灿星光,不知为什么,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两个人在坏了的车里,抱在一起取暖……嗯……抱在一起取暖……在那个遥远的国度,多少次,两个人也在皎皎星河下,相拥着,他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

倚着车门,仰恩微微低头,感到一股疲惫正在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回来的途中他几乎没什么睡眠,此刻忽然给安静的夜色包裹,一直崩着的神经难得松下来,竟昏昏欲睡。正在这时,一束雪白的车头灯朝着自己打过来。很快,另外一辆汽车在他身边停下来,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小麦色带着威严的脸:“怎么了?”

丁崇学。

车子摇摇晃晃,路边的树木飞快向后退,在车子安静的空间里拉下变换的影子。崇学亲自开车,眼睛只注视在给车前灯打得雪白的道路。身边的仰恩也非常安静,呼吸均匀,空气中暗暗浮动着一股奇异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