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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36)

“去厂甸买书?”

“随便看看,爹特别喜欢搜集古书,文卷。”

“北平买古书的好地方,人都说‘一厂两寺’,听说过吗?”

“不知道。哪两寺?”

“隆福寺和报国寺。”

“隆福寺听过,报国寺在哪里?”

“宣武门外。规模不如琉璃厂那头,但老人去能走遍。下次你要去,我找车送你们去。”

“你知道的真不少!”仰恩侧头对崇学说。

“难道粗人不能知道去哪儿买书吗?”

仰恩见他自贬,反倒笑了。

“那是奇怪嘛!你这一身去逛书店,后面跟着一队兵,人家老板还以为是抢劫呢!”

“怎么听起来象土匪?”崇学一边说,一边让司机停下来。

崇学给仰恩看的是由西直门通到海甸的一条路,就在北海团城的外面,抬头能看到翠绿簇拥的白塔,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垂柳,一棵挨着一棵,形态亲密。此时似乎正赶上好时候,叶子都还是绿的,却也有的已经透黄,颜色参差不齐,别有一番滋味。北海上吹来的轻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柔柔地掀动长垂的柳树的枝条,如同窃窃私语,引来一阵阵细碎的声浪。

崇学本不是多话之人,美景当前,更不打扰仰恩的兴致,只是默默跟随着,两个人肩并肩沿着青石板的路,不急不缓地穿行在垂柳之间,偶尔笑谈两句,多数都是沉默。从永安桥上了琼华岛,绕着水边走到漪澜堂,在那里等渡船的时候,谈到夏玉书。

“跟他还有联系吗?”仰恩问。

“有。”

“他在上海好吗?”

“还行,自己开了间咖啡屋,生意不错。”

“原来不是给人做艺术指导?”

“他以前唱戏,早给人使唤够了,还是自己做老板来得顺心。他知道你回来了,邀你去上海看他,北平他回不来。”

“回不来,为什么?”

“他在这里得罪过人,不敢回来。”

所以崇学才会带他去东北,任人误会不解释,也是为了给他撑腰,寻仇的人总要忌讳他的势力。只是他这么帮玉书,总是有原因的吧?仰恩一边琢磨着,一边看着面前一片开阔的水面,太阳西移,拉下大片大片的草木阴影,荡漾在无边无际的水波之上。

崇学发现仰恩忽然变得异常安静,似乎是什么牵动了他缅怀的心思,脸上一片寂寞之色,眼光投在很远很远的烟波浩渺之上,让人无法捕捉。那样的表情和他几年前在原家初见的那个少年,如此不同,判若两人。如果他知道原家正在进行的讨论和争取,还能如此不急不躁,淡定宁静吗?

他们在五龙亭上岸,在那里吃了些茶点,沿着水边再向北走,直到后门,已有司机在那里等候。仰恩再回头,暮色降临,晚霞燃烧一样,轰轰烈烈地弥漫天边,楞楞看了一会儿,他终没能止住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崇学在一旁,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尚文来找他的那天,天开始下雨,空气一片冰凉。母亲不太愿意他出去,却又不好阻止,只好给他穿上件厚外套,一个劲儿地嘱咐早点儿回来。一出胡同口,尚文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上车。车子朝着郊外的方向开,果然,去的是颐和园。虽然只不过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尚文似乎已经不能克制心里的想念,借着大衣袖子的遮盖,一直握着仰恩的手。

因为下雨,园子里的人并不多。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冒着雨,沿着昆明湖的长堤散步,简直不可思议。只是雨中的万寿山,灰濛濛的,一片烟绿草黄之中,佛香阁少了凌厉气势,多了份哀怨忧郁。隐隐地,仰恩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乌云一样笼罩过来。

“你不会也要这么做吧?”他冲着淋雨的人扬了扬下巴。

尚文摇了摇头,看着仰恩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凄凄的悲伤。

“你怎么了?老太太……”

“奶奶她很好,很好。我带你来,看个地方。”说着,领着仰恩走到邀月门,“长廊从这里到石丈亭,有二百七十三节,算算也有三里多。听说,如果是一对男女,手拉手走到最后,就能白头偕老,过一辈子。”

“这个你信?”仰恩目中含笑,侧头看向尚文,却碰上尚文认真的眼神。

他说,“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