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肃穆,认真又投入,只是因为之前受了伤和惊吓,脸色难免有些惨白发黄。
“陛下。”齐皇后不敢贸然进入,远远地站在殿门外轻声道:“臣妾给您熬了补血养胃的粥,您现在要进么?”
齐皇抬头,淡淡地看向她,不发一言。
他一句话未说,气势却压得齐皇后不敢抬头。
“送进来。”齐皇终于开了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半点喜怒。
齐皇后松一口气,低着头亲自端了粥碗进去,跪到地上,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是匍匐请罪的意思。
以她皇后之尊,太子生母的身份,做到这样的低姿态,也是难得了。
但齐皇只是淡漠地看着她,沉默片刻之后才道:“皇后,你还记得当初的事吗?”
齐皇后微微怔忪:“记得。”
那时候,他只是一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而她的娘家江氏,当时也处于不上不下最尴尬的时候——子弟青黄不接,难有建树,不为老齐皇信任,被章太后母子嫌弃防备。
她的父兄看上了他非凡的才能,笃定他能成为一代霸主,带领江氏走向辉煌,达成那个祖上传下来的宏愿。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成了盟友。
天下间,最稳固的盟约莫过于婚约。
她比他年龄大很多,他高大俊美聪明出众,无论胆识武力手段都非同凡响,她却相貌一般,聪明才智也只是一般。
她甚至不是江氏唯一的女儿。
但他们成了夫妻。
没有光鲜亮丽、昭告天下的婚礼,有的只是雨夜里的一对红烛,一床喜帐,一对鸳鸯枕头。
他还只是个少年郎,明明身在末路,却临危不惧,待她周到又细致,把他所有的美好都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了她。
大约是他的沉稳出众震慑了她,也或许是他的温柔体贴貌美吸引了她。
她心甘情愿与他草草成亲,看他远去赵国,一去多年,心甘情愿等他回来。
后来,经过很多很多的事,他终于登上帝位,他大权在握,她的父兄先后死去,他将整个江氏捏在手中,只剩下一些为他所用、不成威胁的人。
外有顾明月,内有李贵妃。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一定会惨死。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
那个夜晚,也是八月十五仲秋夜。
月亮特别的大,明亮无比,特别的美。
宫宴之后,他来到她宫里,他说:“江氏,我是个记情的人。”
第3032章 富足
“我与你成亲,是你父兄的主意,是交易,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权势财富甚至更多。
但你不是,这些年你一直都很好,我觉得这样很好,那就一直这样吧。”
齐皇从始至终都是自称“我”,而不是自称“朕”,这让她看到了希望,也分外感动感激。
齐皇后心想,他是爱她的,多年夫妻相伴,便是一块石头也捂热了。
她心甘情愿退居幕后,心甘情愿为他驱使,心甘情愿为他做很多很多的事。
可是现在想来,他当时的话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里头。
“你一直都很好,那就一直这样吧。”
其实是在说,她一直都很老实,他觉得这样很好,毕竟再换一个皇后,也未必比她更省事更合适。
可是今天晚上他突然提起这件事,就是在说,她不老实。
齐皇后的嘴唇动了动,想要为自己辩解,最终化作一丝淡得看不出来的苦笑。
她越发恭敬地低下头,轻声道:“是,陛下,臣妾知错,以后再不会犯了。”
她不敢抬眼看齐皇,却能感觉到他冷漠的目光落在她头上,重逾千斤。
她想,他最生气的是她动了赵虹茹呢,还是东阳侯?
她不得而知。
不过想来,都不是,只是因为她让他不高兴而已。
手里一轻,粥碗终于被接过去了。
“起来吧。”齐皇淡淡的道,“锦绣馆那边如何了?”
齐皇后心里一松,知道这次的事算是过去了,她忙着道:“没有大碍。”
齐皇不置可否,半晌,道:“回去。”
齐皇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回他自己的宫殿了。
苟宦官忙着安排肩舆,齐皇后要送他出去,却被制止。
她只好站在那里,静默地目送御驾远去,再回头,看到那碗精心熬制了许久的粥,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案头。
老宫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问道:“娘娘,怎么样了?”
“啊?”齐皇后茫然抬头,盯着老宫人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哦,陛下是个记情的人。”
老宫人不太懂得这话的意思,沉默片刻后才道:“哦,那好,只要陛下还记情,那就好。”
齐皇后道:“他去了哪里?有没有去锦绣馆?有没有见东阳侯?”
老宫人摇头。
齐皇后又陷入沉默之中,良久之后,她轻轻笑起来:“嬷嬷,你有没有觉得,我们都像是多宝格上陈列的物品啊。”
老宫人一片茫然,不懂得是什么意思。
齐皇后也不指望老宫人能懂,看着那碗粥陷入沉思之中。
李贵妃、顾明月、赵虹茹、她自己,还有那许许多多的男宠,都只是晏有道的多宝格里的陈设。
但凡有过交集的,有那么一点点让他喜欢感兴趣,难以忘怀的,他都收集起来。
未必是有多么的喜爱,多么的念旧情,只是为了让他满足,让他觉得,自己真富足,不是那个一夜之间失去所有,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可怜虫。
齐皇后突然笑了:“他不会爱别人的,不要痴心妄想了。”
第3033章 达成
“你们可以走了。”
宫人打开门,和慕云晗、小米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点火气和倨傲,还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息事宁人。
慕云晗和小米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庆幸与欢喜。
她们互相扶持着站起来,揉着麻了的腿脚膝盖,问宫人:“姑姑,我家公子呢?”
宫人正要回答,就听尖利的男声吼起来:“不走,不走,我不走!你们说我是刺客,我就是刺客,说不是就不是?
就算是误会,总要有个来龙去脉。何况是打了人?陛下,微臣冤枉!皇后娘娘,微臣冤枉!”
是东阳侯的声音。
他难得发飙,却是在这种时候。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
“去劝劝?”小米小声问慕云晗。
齐皇遇刺,具体原因未曾找到,正是水深火热的时候,这一闹未免太不明智了些。
慕云晗不动声色地拉住小米。
东阳侯这么闹,瞧着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事,可转念一想,对于不明情况的她们来说,何尝不是有效的试探?
并没有人出声喝止东阳侯。
倒是放她们走的宫人好言好语:“不是娘娘要针对谁,出了那样的大事,肯定要严加盘查的,受点委屈也是常有的事。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二位过去见着东阳侯呀,好生劝一劝他,闹得陛下不高兴了,对他也不好,何必呢?”
“姑姑说得是。”慕云晗低眉顺眼。
宫人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我看你们姐妹都是聪明人,懂事。”
正殿、偏殿从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慕云晗便猜着,齐皇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而齐皇后,必然是受到了很重的打击。
也就是说,她的计策顺利达成。
她轻轻吁一口气,想起慕二娘子和新生,喜悦便淡了许多。
东阳侯躺在地上撒泼,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全无形象。
几个含章殿宫人站在一旁,都是无可奈何又微带鄙夷。
慕云晗上前去,和小米一左一右拉住东阳侯的手,要拽他起来:“好了,公子,陛下平安无事,这就是最好的事了。
何况陛下这么圣明,这样快就洗涮干净咱们的冤屈了,您得赶紧收拾了,去给陛下谢恩问安,伺候陛下才行。”